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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如浮萍 智力

时间:2020-04-09 21:23:40  来源:  作者:
夜深了,苏雨就像一棵浮萍漂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朝自己的住处漂去。

  苏雨站在路边马路牙子上,目光散乱。出来之前,他没有任何目的或计划。现在他只能停在这儿,调整调整自己的情绪,寻找他真正的下一步。

  街上车水马龙,经十路的拓宽工程导致车流拥塞不堪,街两边的路灯已是了无踪影。天近黄昏,行人们在大街上匆匆忙忙,奔忙于汽车与泥土堆之间,赶在黄昏时分,夜鸟归巢的空隙抓紧回家,家是他们的终点,是他们幸福的港湾。

  苏雨还站在那儿,他对匆忙而急躁的人流没有任何反应。原因之一便是,他没有家,没有妻儿。他还很年轻,不愿过早地走进围城。在他心中,婚姻代表着自身价值的湮没,就仿佛是一块熠熠生辉的金子掉到铅炉中一样,毫无提炼的价值。话说回来,他也不小了,这个夏天一过,他就整整二十八岁了。当然,原因之二就是苏雨至今仍没有寻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城门,好让他入住。

  就这样,苏雨在休息的日子里站在马路牙子上,目光凌乱地站着,没有任何方向感与目的性。

  苏雨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不是说他这个人长得滑稽,他长得并不难看,何况他有非常美好的想象和幽默的话语。与他在一起,我们会感到非常轻松,身心仿佛是张开翅膀的鸟儿,兴奋而愉悦。他大概有一米七二吧,属于二等公民,在北方尤其显得他的单薄与瘦小。不过,这不足以构成他婚姻的障碍。但是我们都为他担心,常常劝他,苏雨,抓紧找个吃饭的地方吧。苏雨很不以为然,“哎,有必要吗。合力快餐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呢?”也有朋友说出他的隐忧,身高、年龄还有房子等等问题。苏雨听过之后,便会直接地说,小意思,这都不是问题,要是我一高兴,估计得有一个班的补充力量。同事与朋友们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提这一茬了,免得刺伤他。何况他的内心总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仿佛他是一个无窝的鸟,根本不在乎栖息何处。用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苏雨这人,毫无归宿感。

  苏雨的情况的确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要他愿意结婚,会有一个班的女人愿意与他上床。但是苏雨不愿意结婚,他乐意让自己像个影子似的飘来荡去。同时,他希望自己多在自由的日子里呆一段时间,体验体验这个光怪陆离而捉摸不定的社会。因为这,他的工资常常入不敷出,原因很多,主要是与朋友的聚会太多太滥,毫无节制。你想想,工作三年,一个月能拿一千块钱的话,三年就将近四万。而苏雨毫不介意,他实在没办法时还跟家里要钱,以至于一打电话回家,父母的问候便是,“说吧,要多少?”由此,你可以想见苏雨这个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苏雨并不是乱花钱的主儿。他不赌博,也不逛夜总会这样一掷千金的场所。同时,他对待自己也是毫不讲究,馒头就咸菜都能打发他一天。

  他花钱全部在与朋友的交往及买书刊上。那次上海的同学到他这儿来看望他,他二话不说,非常高兴而且真诚地招待了两天,去郊区看看四门塔、灵岩寺,晚上回来又是吃喝拉撒睡,两天下来用去五百来块。他一点也不心疼,用他的话说,出门靠朋友。还有,他逛图书馆时千万别带着钱,只要有钱他就会倾囊而出,有一次不得不走着十几里地回来。

  苏雨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他自己也承认在这儿他毫无归宿感。他说他像一棵漂流的浮萍,注定在这座城市逗留,只是他无法扎根。这也是他不愿意结婚的原因,用他的话说,叫做——寄人篱下。苏雨很独立,他在我们的眼中是一个傲气十足的年轻人,只是他从来都不表现在交往上,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藏在鞘里一样。

  黄昏最后的亮色淹没在城市霓虹之中时,苏雨觉得自己有点累了。他迈开步子,双手半抬,前前后后晃了几晃,那架式颇似做准备活动的足球运动员。但是,他不踢球。苏雨从来是只看球而不踢球,上次老刘要他参加业余足球队,他就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太累;太不自由。

  现在,苏雨开始活动了,像一只支上架的公鸡,踯躅在经十路上,摇摇晃晃的,有几次都差点倒在路边的土堆上了。苏雨的工作是编辑,一周上三天班,其他时间可以不去,这令他有充足的时光去实现自由的想法。可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活得有点无聊。他心想,经十路还经常抠开晾晾呢,我怎么活得就一个样呢?同时,他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走在马路牙子上就是一个错误。

  你想想,这个城市的夏天,马路牙子是绝好的恋爱场所。苏雨每走两步便有两双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他,就似四只电灯泡目送他的离去。苏雨开始还没在意,但一路上尽是这样的眼神,以及情侣相拥时的亲密无间,让他逐渐不安起来。他不得不退出马路牙子,径直越过人行道,走到马路隔离带的边缘去了。

  苏雨一出现在马路边缘,便有几辆的士相继停下来,问他,先生,要不要车?或者,朝他暧昧地摁几声喇叭,仿佛是夜总会的应召女郎一样柔声细语,这同样激不起苏雨的快感。但苏雨迫于的士们的压力,和马路牙子上的敌意,心一横便上了一辆的士,当司机问他去哪儿时,他才发现他还没有方向和目标。他很想下车,但又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尴尬状态,他随口就说,朝前开吧。以便有个空间来想想自己究竟到何处去。当车子滑行到山大路口时,苏雨想起了一个去处:阿波罗。前不久,朋友聚会时曾经去过,再加上阿波罗的氛围本身就非常自由,不必在乎别人的目光。

  阿波罗是本市一家很有名气的酒吧,兼有商业演出的功能,加上消费水准适中,非常受青年人与孤独者的赏识。它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四周是圆弧形的座位。

  每个座位上方都有一盏桔色暧昧的射灯,像少女惺忪的睡眼,横陈在你面前,在灰暗的氛围里让你感到青春的骚动与不安。苏雨进去之后选择了一个靠近过道的座位。

  他习惯于观察别人,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公众之中。此时的苏雨独自坐在座位上,一条腿踩在座位的横挡处,这样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座位可以左右转动,苏雨便双腿交叉发力,使自己的身躯在水平面上做节奏性的摆动。

  侍者托着一盘啤酒,优雅地摆在苏雨面前。苏雨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钞票给侍者,便自斟自饮起来。大厅里一位叫豆豆的女歌手正在唱着声嘶力竭的摇滚歌曲,那种声嘶力竭让人想起自由,一种被压抑着的不可扼止的自由。

  苏雨在这样的音乐中轻松地解决了三瓶900ml的啤酒。当他准备喝第四瓶的时候,摇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舒缓而宁静的萨克斯。苏雨触到瓶子的手便跟触电似的,僵在了那儿。《回家》,是的,正是那首他经常在夜不成眠的时候,瞪着苍茫的双眼思乡时听的萨克斯《回家》。悠扬而清脆的音乐让苏雨不知所措,这让他想起童年。那时,他犯了错误时就是这样,不知所措,父亲的巴掌常常在他不知所措时停在半空中,像僵硬的雕像;母亲常常抱怨他,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一切都可以说的,你为什么不说呢?苏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不说比说要好,说了就比如一只过街的耗子,人人都知道喊打,不说,就藏在心底了,谁也无法猜测事情的本来面目。当然,年幼的苏雨没有想到这些,但这些都无形当中沉积到他的心底,从而形成了他现在孤傲的性格与外表。

  苏雨在《回家》的音乐中,想起了父亲和父亲有力的大手。那只粗糙,布满皱纹,棱角分明的大手,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中若隐若现,苏雨很想看清父亲的大手,却怎么也看不清,当他努力到快要看清时,灯光及时地亮了起来,大手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呢?说出来不就没事了吗?苏雨很茫然,他不想去说,又不想冲撞母亲,所以他只能沉默,但是他无法让自己很好去看那双大手和倾听母亲的声音,嘈杂的人声在他耳边构成了庞大的噪音,裹挟着他,冲击着他,让他无法安下心来去做这件事。

  音乐舒缓地倾泻着,如细雨缠绵不断。苏雨放弃了他的努力,在《回家》的节奏中开始喝他的第四瓶啤酒。举起酒杯的时候,他感觉到这样的氛围是伤感的。他想,这里的人们都和他一样,沉浸在一片伤感的情绪当中。因为刚才舞池中仅有的两对舞者,此时已不欢而散,坐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了,苏雨从这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嘴唇动了几动,便仰着脖子干了。他在这儿似乎都听见了酒杯的碰撞,像恋人的吻别一样,清脆而又缠绵,真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苏雨将啤酒缓慢地倾倒到口中,然后喉头上下移动着吞进肚里。苦涩的酒汁便如刀子一样从食管直奔心脏,有点疼痛,有点心酸。

  苏雨生活在这座城市十年了。自从大学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到了这个城市,偶尔有一种生了根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时常会莫名其妙的丧失,就像性高潮尚未来临就不行了一样。这令他非常沮丧。曾有一段时间他想结婚算了。可是又没有决心,就这样游戏了十年。直到现在,苏雨还只能睡单人床,住单身宿舍。有一点让他十分开心,朋友们时常关心他的未来,他自己也时常给自己一个惊喜,自己的努力终于在报头刊尾诉之于人。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喜欢女人一样。

  苏雨的啤酒快空的时候,他的对面来了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端着酒杯,手里拿着香烟的女人。苏雨很惊讶,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无权干涉别人坐哪儿,所以他只能默不作声。苏雨用手从盒里摸出一支香烟,同时用余光扫着对面的女人,他有点慌乱,虽说不清楚,但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他努力想使自己平静如初,当他点燃香烟,吸上一口之后,他才如释重负,这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与自己毫无关系。

  酒杯里尚有大半杯啤酒,橙黄的酒色在灯光下变幻着,扰乱了苏雨的思维。苏雨在吸完一口烟后,拿起酒杯准备喝的当儿,对面的女人开口了:“怎么,不碰个杯?”柔软的声音像一枚子弹穿过苏雨的胸腔,顿时便有了一份泄气的感觉。苏雨心想,我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与你碰杯呢?手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这让他想起父亲那粗糙的布满皱纹的手。心便有些恍惚起来,但苏雨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小姐,有必要吗?”“有必要。”女人毫无尴尬的神色,语气也坚定有力,好似久违的朋友。

  苏雨从来不拒绝朋友,但他心里确实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他无法阻止女人的要求,只得碰碰杯,一口气将啤酒灌进胃里。

  女人在苏雨喝完之后,轻轻地拍了几下巴掌,那节奏就是典型的欢呼式。这令苏雨有些欣慰,不管怎么样,都算是朋友吧。四瓶啤酒尚不足以让苏雨醉倒,但苏雨感到有点多了。因为他情不自禁地想说话,清醒的苏雨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很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苏雨扶着空啤酒瓶对女人说。

  “不错,我们并不认识,但现在不是认识了吗?”“是,”苏雨心里努力地寻找这样女人的影子,没有,但他并不甘心,“不过,我的确是在哪儿见过你。”“是吗?”女人愉快地笑出声来,“你这人真幽默,来,再干一杯。”侍者及时地又端来四瓶啤酒,苏雨与女人在过道附近的酒桌上边喝边聊。他的心情颇为放松,在他心里,多一个朋友也无所谓。酒,两个人喝总比一个人喝要有意思多了。

  女人:“你刚才说在哪儿见过我,我也觉得你有点面熟。这不,过来找你来了。”苏雨心想,真逗,还会顺藤摸瓜呢。“在哪儿?”“在……”女人用柔软的胳膊往脸颊上贴了贴,一副深思的模样,然后说,“想不起来了。不过,是真的。”“是,我相信。”苏雨看她深思得有点痛苦的样子说,“好,既然是朋友,来,干杯。”阿波罗的顾客们都是些有问题的人,当然我说的不是坏话。有问题是说有原因的,原因有多方面,失落是一种,发泄也是一种,另外还有什么寻找别样的情趣、好奇等等,反正不是一种很正常的、平和的心态。因为这样的场所在这座城市总以一种不太雅致与光彩的面目出现的,这由不得酒吧的主人抑或城市的决策者们。完全是由地域环境与文化积淀形成的一种偏见。是的,十足的偏见。苏雨一直这么认为,他以前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上海的朋友来到这儿才让他领略到这一面的生活背景。对他来说,这里简直是另一种世界,自由、疯狂而令人躁动不安,虽然,里面掺杂着一些不太美妙的节奏,比如妓女,下三滥,但那并不能消除自由的气氛。

  这里的空气并不新鲜,甚而至于有些浑浊,不比室外充满风沙的空气清爽到哪儿去,可这里自由,这个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培养基,用物质培养人本身潜具的、天生的自由因子,你没有必要戴着面具,也无须装腔作势,你可以自由而纵情地发泄你的不满与兴奋。这就是这个空间的主流,一个脱离严肃而具有本真存在的主流。

  苏雨第二次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毫无目的造成的。他在此时仿佛找到了方向,但这个方向却潜藏在内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我们的朋友苏雨他已经喝多了。他与对面的女人喝完剩下的啤酒之后,知道女人叫莺,好像是夜莺的莺,也好像是晶莹的莹。这已无关紧要,在他眼里,女人,那个叫莺的女人已是他的朋友。

  莺此时正抽着他递过去的烟,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灯光下的她显得有些疲惫,有点醉意,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们的交谈。他们已经非常融洽了,在别人眼里他们此时是一对要好的恋人,抑或是亲密无间的挚友。

  莺告诉苏雨,她真的在哪儿见过他。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愿意跟他谈谈她的过去。莺说她在阿波罗已经找了他很长时间,她相信苏雨肯定会重新出现。果然,终于出现了。寻找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缘于一种有趣的话题。莺说:你是不是说过,你酷爱写作,你愿意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像一棵浮萍。

  苏雨真不知道自己曾见过她,但莺的问话显然十分恰切地反映了他的内心。他无法否认他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与含义曾经无数次地从他口中涌出,已经熟稔得跟自身的汗味一样地道,精确。听莺这么说,苏雨确信她肯定是自己的朋友,起码也是朋友的朋友,很显然,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苏雨很是高兴,但他仍有些不解,“难道你寻找我只是因为这些吗?”“是的。”莺说,“在我的心底,自由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所以我想找到你,我觉得,找到你我就找到了自由。”“可是,我并不自由,我同样渴望自由,我每天都在寻找一个方向,但却始终找不到出口。”苏雨很坦白地说。

  “我知道,你一直说你是浮萍。我明白浮萍的苦衷。但你别忘了,水草有水草的烦恼,它离开土地便无法生活。”苏雨有些迷惑,他不太明白莺的用意,他只能隐约地猜出莺隐藏的心事,但无法准确地猜出莺的心事。

  阿波罗的午夜照旧是热闹的,像城市的白天,气派而富于生命气息。在这灯光闪烁的环境中,一切都勃发着不可扼止的冲动气息。人们沉浸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觉得自己颇似《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一样,有种“我要飞”的欲望。当然,有酒,有烟,有音乐,还有无所顾忌的语言,冲决了心灵的堤防。在不设防的心灵里滚动的是原始而有力的声音:歌唱,吵闹,喝酒的咕噜声,还有在洗手间有力的冲击声,都有力而放肆。夜生活中的男人女人们都在舞池中摇摆,将自己的身躯搅动起来,旋转起来,不管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今天就是今天,他要尽情去发泄,发泄,发泄发泄!苏雨与莺随着音乐与人群一起舞动。苏雨第一次看清了莺的脸,苍白而失神,没有生命的气息。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齐肩的长发轻轻地绾成一束垂在脑后,两眼有点呆滞,目光游移不定,饱藏着许多玄机似的。她的手光滑而柔软,恰似一块上好的杭绸,这给苏雨增添了美好的想象。女人是水。的确,莺的手臂就似水,杭绸裹着的一截水。

  他们在舞池中连续跳了好几曲,莺说歇一会儿吧,苏雨与她便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们没有继续喝酒,不是不想喝,而是莺表示她快醉了,苏雨才收起喝酒的念头。

  莺说,她要回家,苏雨不知如何是好。我送你,好吗?他说。莺没有吱声,她保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苏雨不得不用手揽住她的腰,以防她滑倒在地板上。

  莺没有反应,她的身体像一汪水贴着苏雨,紧密而火热,这让苏雨有了很多的想法,但是苏雨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走吧。”苏雨拉起莺。莺在苏雨的拥抱下走出了阿波罗。街边停着几辆出租车,城市的午夜就是这样,出租车司机们在午夜都会将自己靠在酒吧的边缘,或者大酒店门前。省钱又省心,同样不少挣钱,这是司机们的经验,他们的生活来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从这些慷慨的人们手中获得的。

  莺在苏雨的帮助下钻进了汽车,但莺拒绝了苏雨送她的好意。苏雨心里便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像是一棵浮萍了,彻底地漂泊在城市的街道上,却无法生根。他隐约听到莺对司机说,“幸福小区。”莺在离去之前,给苏雨一个浅浅的吻,似蜻蜓点水,但这已经是非常亲密的了。你想苏雨与她认识才不过三个小时左右。当然,苏雨很想送莺回家,他很想拥抱住这个叫莺的似水的女人。

  然而,莺拒绝了。

  苏雨目送着莺的离去。他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刚才在他眼里,汽车就像两只甲壳虫沿着两条线爬走了一样。但苏雨不想要车,他不愿意现在就回到他的住处。

  躺下休息的欲望此时尚没有产生,现在他心里想的是“幸福小区”。其实,没什么好想的,幸福小区就是他居住的地方,只有十一二幢楼房,被一圈绿色圈成一个独立的领地而已。苏雨记得很清楚,从幸福小区到阿波罗不超过三公里的距离,刚才他打的时,表就一直显示着6元,根本就没跳字,但具体是多少,他不知道,当时只顾着想干点什么去,丝毫没介意里程是多少。

  苏雨沿着街道缓缓地向前走着,跌跌撞撞的,像一根弹簧东倒西歪。路上空无一人,鲜见汽车的踪影,偶尔会有几只老鼠仓促地从街上穿过。夜风吹在苏雨的脸上,让他感到一丝凉意。酒精在刚才的运动中晃晃悠悠地越过苏雨的喉咙,苏雨不得不蹲在马路牙子上,松开自己紧闭的牙齿,让它们自由地喷薄而出。

  蹲在马路牙子上吐完之后,苏雨清醒了许多。他感到有些冷,不可扼制的冷,就像酒精越过喉咙的感觉。苏雨现在想回家了,但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出现,他不得不挪着沉重的步伐向幸福小区走去。

  此时的苏雨,就像一棵浮萍漂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朝自己的住处漂去。阿波罗离他越来越远了,幸福小区越来越近。大概快要到山大路口的时候,苏雨回过头去,目光顺着街道延伸下去,一直延伸到阿波罗。此刻他想,阿波罗里的音乐又换成《回家》了吧。莺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只有被吻过的脸颊尚有一丝残余的温度。在此刻,苏雨的脑海里呈现的是一只粗糙有力的,布满皱纹停在半空中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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