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昙华林是文艺青年和游客喜爱的地标,也是城市的文化名片。4月8日,武汉解封,昙华林也在慢慢恢复此前的喧嚣。本文通过昙华林老张书舍老板张福臣76天来的观察,回溯武汉从封城到解封这段时间带给昙华林的变化。
4月8日,武汉解封这天,昙华林老张书舍老板张福臣6点多就起了床,换上一身黑色运动装,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走走。
张福臣今年60出头,年轻时,他做过书商,在武汉大学出版社当过大众分社社长。去年,张福臣退休后,女儿给他在昙华林租下这间几十平方米的小屋,开了一家小书店,取名为老张书舍,主营文史社科书目、古籍和文创产品,也卖咖啡和饺子。
在武汉,昙华林是文艺青年和游客喜爱的地标,也是城市的文化名片。仁济医院、文华书院、圣诞堂等大片古建筑都挤在这方天地,无数咖啡店、花店、书店也坐落其中,满眼都是形色各异的小楼和攀附其间的绿色藤蔓。游人如织,曾是昙华林的常态。
但从1月23日起,武汉关闭离汉通道,昙华林也不见了往日的喧嚣。封城的76天里,张福臣住在书舍里,偶尔也会在街巷里晃一圈,商铺全都大门紧闭,有的已经贴出了招租启事,路上见到最多的人不再是游客,而是环卫工和志愿者。
走到设立在昙华林路口的卡点,张福臣发现,等着出门的人排起了队,有挎着菜篮的老人、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和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人们脸上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只是平静地站着,但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体会这一天的特殊。
一
早七点,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但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喇叭声此起彼伏。
张福臣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了。刚封城时,女儿要接他过去住,张福臣没答应。他在书舍养了一只叫“大白”的土猫, 12岁,黏人得很,张福臣想留在店里照顾猫,一留就是76天。
一夜之间,昙华林的其他店面几乎都关了,老张书舍的灯还亮着。张福臣有时窝在沙发上看书,有时拿着电脑写散文,碰上天气好的日子,就带猫去门口晒太阳。
张福臣养了一只叫“大白”的猫 。受访者供图
对张福臣来说,生活的问题不难解决。社区没有完全封闭时,他去附近的超市囤了两次菜,后来又在社区买过一次蔬菜、一次水果。网购恢复以后,女儿开始在网上帮他订食物,隔天再自己去卡点取。
但猫粮短缺成了最大的难题。2月底,大白的猫粮吃得差不多了,到处也买不到粮,张福臣就每天把二三十粒猫粮和白米饭混在一起喂,撑了十来天。
很多老朋友给张福臣发来问候的消息,他就用笔画打字,慢慢地回。听说一位好友的妻子确诊了,另一位好友的女儿也确诊了,他心里着急,把求助信息往各个群里发。幸运的是,好友的亲人们都一一治愈了。
尽管年纪大了,张福臣还是想为抗疫做点事。出版社退休的老社长给他打电话,让他策划一本书稿,他想,不如把媒体报道过的医护人员事迹收集起来,集合成册,给书取名叫《我们的白衣天使》,等出版以后,把书寄给那些医护人员,感谢他们的付出。
二
大东门附近。路旁有一大片草坪,露水没干,太阳照在上面,闪着碎光,几位园林工人拿着割草机,正在修理草地。张福臣觉得,有人打理草坪,是城市开始复苏的标志之一。
4月7日晚上,为了迎接解封之日,张福臣也很有仪式感地把书舍打扫、消毒了一遍。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收拾书架,把一万多本书码得整整齐齐。
事实上,从3月28日,武汉恢复公共交通运营那天起,张福臣就已经开门营业了。他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屋里屋外都是人,买书的、喝咖啡的、吃饺子的、和大白拍照的,忙得不可开交。
但这几天来书店的人,张福成掰着手指都数得出来。
第一位是隔壁店的女孩。女孩原来是一位大学的学生,辍学在昙华林开了一间兔子宠物馆,为了不让几十只兔子挨饿,疫情期间也坚守在店里。张福臣给女孩送了一把菠菜,女孩买了200多块钱的书,离开了。
第二拨客人也是邻居,两位住在昙华林的小伙子,他们出门散步,看到老张书舍亮着灯,进来逛了逛,小伙子想买叙事类型的书,张福臣给他们推荐了《一个人的村庄》。
7号上午十点多,一家三口走进了老张书舍,这是张福臣接待的第一批陌生客人。孩子在武汉纺织大学学平面设计,很喜欢书舍里的旧书,她想买下上世纪80年代的《契诃夫短篇小说选》,张福臣想了想,这本书是孤本,没舍得卖。
“其实开实体书店根本就不挣钱,尤其是在当下。”张福臣说,他之所以坚持要把老张书舍运营下去,只是因为自己爱书。他租的这间小屋子,一个月房租3800元,每天卖出的书只有十来本。前几天,房东给他打电话,主动提出免去两个月的房租,压力小了不少。
但对昙华林的其他商户而言,撑下去却没那么简单。开兔子宠物馆的女孩告诉张福臣,等疫情过后,准备搬离昙华林,这段时间没有营业,房租、水电、生活费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三
早晨八点多,昙华林里的杂货铺、理发店和私人诊所都已经开门营业,鸡排店的香味也飘了出来。几天前,鸡排店刚开门时,从不吃炸鸡的张福臣也去买了一串,表示支持。
封城的70多天里,张福臣在家里闷坏了,他最大的愿望是等城市解封了,一定要多出门走走。
往年热闹的老张书舍。受访者供图
3月28日,张福臣第一次走出昙华林,去了得胜桥的巷子。老巷长不过1000米,两侧是低矮的老居民楼,一楼的门店大多经营早点、快餐和肉禽蛋品,被单、衣服乱糟糟地搭在室外阳台上,头顶是被电线分隔成块的天空,往远望是耸立着的黄鹤楼。
这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巷,永远都闹哄哄的,以前每次来,张福臣总是“被人推着往前走,侧转身子都难”。而这次巷子空空荡荡的,一男一女站在路中间踢毽子。他边走边数,开门迎客的有12家菜摊、2家肉铺、2家水果店、1家鱼铺和4家副食杂货店。
对张福臣来说,这次疫情对他的改变是,他更在意身边的一切了,他会去观察路上的行人,看街边的花和树,关心流浪的小猫小狗。
以前,张福臣从来不知道昙华林有燕子,但现在昙华林安静了下来,他第一次听见燕子叽叽喳喳地叫,还专门找到了燕子用泥筑的巢。“浑身墨绿拇指大的叫柳叶眉,头顶三道白杠的叫三道眉”。
上午九点,张福成打开书舍的门,准备营业。书舍门口的花盆里,春分时种下的5颗豆角种子,已经从土里拱出芽、长到了三十厘米高。阳光斜斜打在门边的红色对联上,横批用行楷写着四个字:“万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