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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辍学打黑工,她成了“顶流作家

时间:2024-05-31 12:15:34  来源:  作者:李岩

高中辍学打黑工,她成了“顶流作家”

谁也不曾想到,2024年评分最高的国产剧,是一部只有8集的《我的阿勒泰》。

像是躲进了现实的乌托邦,网友评价看完这部剧的感受:我好像潮湿的腐木,晒到了阳光。

在剧集的渲染下,阿勒泰成为新的旅游圣地,“人在工位,心在阿勒泰”的心情散落在网络各处。

而剧中女主李文秀,正是李娟的化身。

在李娟的笔下,有关阿勒泰的一切如河水般流淌出来,她的母亲、外婆、人生的一切都随着水流摇摇晃晃。

她从《九篇雪》写到《遥远的向日葵地》,从春牧场写到冬牧场,从一个辍学打黑工的少女,写到人民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的获奖人。

她将人们遗忘的记忆捡起,她一路走,一路写,成为如今的李娟。

高中辍学打黑工,她成了“顶流作家”

阿勒泰的冬天,是一望无际的、浩大的白。

一场雪叠在另一场雪身上,下得凶时,能垒到几米高。李文秀从厚厚的雪堆中出现,奋力挖着雪道。

半天时间过去,雪道的长度停留在十米,“于是在冬天最冷的漫长日子里,没有一行脚印通向我的家”。

伴随着原著旁白,阿勒泰的故事由此开始。

《我的阿勒泰》剧照

《我的阿勒泰》剧照

李文秀高中辍学,在乌鲁木齐一家饭店打工,梦想成为作家,却遭到周围人的耻笑。

被迫回到彩虹布拉克后,她跟随着母亲在草原上开小卖部一起生活。她在夏牧场交到朋友,陷入恋爱,狠狠受伤。

她用柔软的眼睛抚摸着阿勒泰的森林、草地和河流,用文字记录着生活的一切,写出直击人心的文章。

《我的阿勒泰》剧照

《我的阿勒泰》剧照

这是李文秀的眼睛,也是李娟的眼睛。

2020年,导演滕丛丛决心要将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影视化,她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改编,只保留了故事原本的筋骨。滕丛丛在采访中讲起:“李娟有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的独特视角和价值观,她对生活的感知是极具天才质感的。”

打开李娟的生命,她所看到的阿勒泰,比雪更宽厚与自由。

初读李娟的书,她的文风诙谐,视角温暖,阿勒泰的万物在她笔下活得丰盛。

阿勒泰的猫是潇洒的。李娟与母亲收留了许多只流浪猫,其中一只猫仅在快生仔时才在路口黏住李娟母亲,到家后和家里的原住鸡原住狗点头哈腰,生完孩子就扬长而去。李娟母亲常常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又兢兢业业照顾这只江湖女侠留下的子嗣。

阿勒泰的牛是狡黠的。小卖部的帐篷仿佛有种魔力,每到夜晚都有源源不断的牛来帐篷后蹭痒,把篷布弄得哗哗响。李娟每天忙着赶晚上聚会的牛,外婆负责清理帐篷前的牛粪。外婆跟不上牛的脚步,牛就故意等在前面,等外婆到跟前了,再送她一堆。

阿勒泰的猫和牛 李娟摄

阿勒泰的猫和牛 李娟摄

阿勒泰的人行走在浩荡的天地间,活得无比艰苦却又无比豁达。印象深刻的有一位名叫比加玛丽的哈萨克族母亲,她的一个孩子在两岁的时候被她失手烫死,另一个孩子在不满周岁时在被窝中捂死了。李娟去她家做客时,她把孩子的照片给李娟看,得意地说:“怎么样?漂亮得很吧。”语气中毫无悲伤。

死亡在草原上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活着的人才要将颠簸的生活闪亮地过。

没事的时候,李娟躺在草地上睡觉。一朵云带来一片雨,她被雨叫醒,来不及醒神,迷迷糊糊往前走几步,到没雨的地方接着睡。

她如此写阿勒泰:“北疆之北是阿勒泰,她是狂野的梦,她是山野的风,奔跑在凉夏,沉静在寒冬。”

《我的阿勒泰》剧照

《我的阿勒泰》剧照

很多人评价李娟是天生的作家,是中国近现代文坛的精灵。作家苏北曾说:“我要是能和上帝通上话,我就请他一定要永远将李娟留在人间,专门让她写文章给人看,给人们带来美和快乐。”

事实上,李娟的眼睛充满感伤。她说:“快乐是我的情商决定的,悲观是我的智商决定的。”

高中辍学打黑工,她成了“顶流作家”

阿勒泰的春天温暖干燥,初生的羊羔一朵朵点缀在草地上。

草地远看是葱葱的绿,近看还露着地表的颜色。雪就要挥手作别,但风气势汹汹地来了。

2007年春,李娟跟随牧民扎克拜妈妈一家生活在春牧场上。狂风卷席着沙土,呼啸着吹过李娟头顶的帐篷,也吹过她漂泊无定的人生。

阿勒泰的风 李娟摄

阿勒泰的风 李娟摄

李娟出生在新疆,但她心中的故乡不在这里。

她与新疆的缘分要追溯到更早一代人,许多年前,李娟的外公外婆在四川谋生艰难,来新疆投奔亲戚,在这里生下李娟母亲。

父亲的角色在李娟的生命中始终缺席。李娟仅在新疆生活了很短一段时间,两三岁时,她被送到四川,和80多岁的外婆一起生活。

李娟在书中记录过自己的童年,是一段被暴力围绕的日子。

在四川上小学时还存在体罚,李娟的班主任想出一招:每次成绩排名出来后,让班里的学生互相打,第一名打倒数第一名,第二名打倒数第二名……

放学后,还会有男同学守在必经路上,不是青梅竹马的青涩往事,而是等着要踹她胸口、抽她耳光、烧她头发。

某一年,她回新疆插班上小学,因为身后人叫了一声,李娟回头看了眼,被老师抓到,让她自抽耳光,抽了整整一节课。中途声音小了,老师还要她抽得再响亮些。

下课后,老师径自走了,李娟依旧不敢把手放下来,直到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她才逐渐减轻力度,最后捂着肿得高高的脸哭出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李娟被黏在挨打的恐慌与痛苦中,无法抽身。她在无数个日夜里将这些事翻捡出来,反思是否被伤害都源自自身的问题,是否是自己太惹人讨厌了。

可“她小时候除了邋遢和虚荣,实在没啥大毛病。她胆小怕事,老实巴交,并且热爱文学”。李娟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答案大概是,她的母亲远在新疆,身边只有年迈的外婆,是一个承接校园暴力的完美容器。

“被人欺负这种事,最大的恐惧并非源于伤害本身,而源于从伤口中渐渐滋生的宿命感。”许多年后,她如此写道。

李娟

李娟

在那段无助的日子里,文字成为李娟与生命对话的介质。

小学一年级时,李娟捡到一张旧报纸,挨个读出认识的所有的字,这件事给了她巨大的震动。“好像写出文字的那个人无限凑近我,只对我一个人耳语。这种交流是之前在家长老师及同学们那里从不曾体会过的。”

她开始自己动手写。最开始给远在新疆的母亲写信,一周写一封,文字夹杂着拼音。那时她还是结巴,话说得磕磕绊绊,但笔下的文字却可以像流水般流淌出来。

小学二年级,她的作文写得洋洋洒洒,是同学中字数写得最多的。语文老师笑着说:你这么能写,以后可以当作家。

当作家。风似乎在李娟的耳畔吹过。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她给报纸投稿,可惜只听过骗子的回声。中学时期,李娟回到新疆,和母亲一起生活。她的学生时代结束在高三的一节英语课上,那天要考试,她找不到自己的小抄,干脆跑回宿舍,收拾好行李,直接退学了。

后来她解释:“我也不是很适合校园生活,因为开始住校了,不太适合集体生活,学习也不是很好,也不讨老师喜欢。所以,想想还是当作家吧,不要浪费时间在学习上了。”此外,还有经济方面的掣肘——某次班里要收90块钱,母亲让她告诉老师,缓一缓再交。

李娟旧照

李娟旧照

只是,成为作家不是一件容易事。

离开校园后,十八、九岁的李娟去到乌鲁木齐打工。她做过地下服装厂的流水线工人,做过车工,入不敷出,根本攒不下钱。

她在文章里写下那个年轻的李娟:“乌鲁木齐总是那么大,有着那么多的人。走在街上,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走在街上,简直想要展开双臂走。晚上却只能紧缩成一团睡。”

但她依旧不想离开。她在等一场穿过身体的大风。

高中辍学打黑工,她成了“顶流作家”

风来自阿勒泰草原。

1999年,20岁的李娟的文章首次刊登在《中国西部文学》上。有人质疑她是抄袭,新疆作家刘亮程为她正名:“不可能是抄的,她找谁去抄?中国文学没有这样一个范本让她去抄,这只能是野生的。”

野生的李娟跟随母亲的杂货店来到牧场。那是2000年,她一边生活,一边创作,文字如河流般源源不绝。

夏天的草原上鲜花遍野,密集的雨水带来河流的汛期。

牧民逐水草而居,河流是草原的母亲。河水暴涨时,水流浑浊,交通受阻。河水平静时,自在流淌,滋养万物。千百年来,河流怀抱着无数的生命,“才开始它们如吸吮乳汁般吸吮河流,到后来如吸吮鲜血般吸吮河流”。

无数个漫长而晴朗的黄昏中,李娟与母亲顺着河一直走。河流之于草原,就是母亲之于李娟。

《我的阿勒泰》剧照

《我的阿勒泰》剧照

《我的阿勒泰》中,李文秀的母亲张凤侠人如其名,是个风风火火的汉族女人。她独自一人去到很远的地方买羊,骑着骆驼走在古老的仙女湾小道,英姿飒爽。

剧中的张凤侠有着李娟母亲的灵魂,但多了些对爱情的执着,少了些人类本身的复杂。

现实中,李娟与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她在书中如此描述两人的关系:“我觉得,只要付出努力,我就能洞悉世上的一切秘密,但除了我妈的心和她的记忆。她所记得的永远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她的心永远在我的追逐和猜测之外。她是这个世上我最无能无力的人。”

母亲曾带过她内心最深的痛苦。

那是李娟从四川回到新疆的第二年,收到了来自四川好友的信。彼时她有个同学,品学兼优,是家长眼中的香饽饽。

同学想看李娟的信,李娟不给看,两人开始争执,母亲从她身后抢过了信,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朗读信里的内容,一边念,一边鄙夷地点评。

这些话曾深深扎在李娟心里,把她身体割出一个大洞。

但河流有时不管不顾的凶猛,有时也带来峰回路转的救赎。

远处的李娟母亲 李娟摄

远处的李娟母亲 李娟摄

2003年,李娟发表了第一本散文集《九篇雪》。同年,她在朋友介绍下,进入当地宣传部工作。

她来到阿勒泰,一边上班,一边照料难以自理的外婆。那时,母亲总是冒雪赶到市区,给她带来无数东西。

某次,她带着两根三米长的竹竿以及三到五个人的行李,独自坐班车进城。

第一天,母亲在省道旁等了半天,才知道班车坏了。第二天,她不死心,继续等,终于顶着风雪给李娟带来了两根竹竿,只是为了让她晒衣服更加方便。

但这样的母女情感篇幅不多,更多的时候,李娟在记录母亲本身的力量。

李娟母亲早期是兵团职工,做过教师,因为和家长干仗怒而辞职。也做过农业技术员,养的猪逾千斤,打破连队猪场历史纪录。青春的记忆堪称辉煌。

后来,她在牧场上开了个裁缝店,继而又开了杂货铺。她和周围人的语言并不共通,却总能凭借自己的理解与表达,自洽地活着,甚至影响着周围的人。

道路的尽头是母亲的小卖部 李娟摄

道路的尽头是母亲的小卖部 李娟摄

2007年,李娟母亲在荒野里种了一百亩向日葵。她每天骑摩托车往返向日葵地和村里的小卖部,目标是每天赚到80块钱——才能雇得起工人收割向日葵。

独自一人守着向日葵地时,太阳强烈,母亲赤身裸体地走在干裂的大地中,汗水反射着圣洁的光,手里的铁锨像是女王的权杖。

“她双手粗糙,裂痕遍布,上面的陈年污迹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她放弃了肉身的美好,不顾一切榨压最原始的力量……她是我见过的最沉重也最庞大的生命。”

这也是李娟眼中的母亲,人生宽广得像一条波澜壮阔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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