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航
编辑 | 王一然
清醒地“摆烂”
地铁打广告后，有五十多家公司加我好友，有干房产的、卖保险的，他们觉得我这个人很勇敢，可以去做一下。这些我都直接拒绝了，不在职业规划范围内。
最吸引我的是几家做AI培训的公司，他们给的最多，（月薪）两万到两万五。很不错的机会，只是我自己不争气，实力太差，没有通过面试。
面试就是试讲，我讲了最自豪的东西，结果在别人眼中只是门外汉，一开始我还不服，但人家讲了以后我真的服。很多人在评论区说我简历很牛，其实我知道，我参加的那些AI比赛不是顶级的，而且我拿参与奖的比赛远多于拿大奖的，这次也让我看到，我在AI上的一技之长，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厉害。
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自学都能拿全国亚军，要是接受专业训练是不是就能拿世界冠军了，但现在让我说，我甚至算不上懂AI。我的能力更多在应用层面，但现在有很多AI工具，办公软件都植入了数据分析，原来是我会别人不会，现在大家都会了，成了基础能力，已经不是加分项了。
那些机构厉害的老师上来就是15年经验，阿里的P8、P9（高级技术人才），还有腾讯的M7，我一个双非学校毕业，文科生自学的编程，腾讯二面都过不去，怎么跟人家比？我相信自己表达能力出众，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点优势就算不上什么了。
●向瑶函和他在地铁站打的求职广告。讲述者供图
我真的很感谢这些机会，让我对自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又增加一分。每个人看清自己都需要个过程，大学毕业这四五年，我的自我认知过程很纠结，就跟羊肠小道一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午觉得自己很厉害，天下无敌，下午可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你说找工作到底容不容易，我觉得绝对是容易的，如果没有限定的话。说句最不好听的，现在去餐馆端盘子不也是工作么。但找到想要的工作确实不容易，就跟找对象一样，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很难，所以我简历标题是“大家找工作和找对象都不容易”。
这几个月，也有很好的公司找到我，非常有诚意。一家银行想让我去做数据分析，给了中层经理的职位，月薪一万五到两万，已经过到很后面的面试流程，最后我还是放弃了。
这段时间我真的太随性了，用一个词概括，就是似梦非醒。可能因为机会一下来太多了，有的时候真的精神很错乱。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我应该去做，但是我真的不想做。比如，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接受采访，而是立马去找一份工作，但是我没有去做这些事情，就是清醒地摆烂。
配角的剧本
用现在的话说，我就是标准的“小镇做题家”。
为什么大学学市场营销专业？因为我上网查一下，最适合男生读的文科专业，现在看可能就是一篇营销文，说第一金融，第二会计，第三市场营销，就按照那个顺序填了志愿。
我老家湖南平江，（在我上学时）是国家级贫困县，说来真的好笑，上高中我才第一次见到红绿灯。我是村里少有考上湘潭大学的，我爸给我挑的学校，记得当时我正在打游戏。
说来也巧，我从一个文科生变成AI技术人员。当时也是大学毕业大概三个月找不到工作，听别人说程序员工资还蛮高的，干脆尝试学编程，学AI。三四年前找工作还不像现在这么卷，学历卡得很厉害，自学也可以做上AI分析师的岗位。
我上份工作在一家传统公司，做进口谷物的，给我的title很棒，高级数据分析师兼CEO助理，月薪一万六，福利待遇什么我都很满意，但我自己觉得工作太没有挑战性和成就感。
每天，我打开电脑，导入销售数据，清洗数据，放到系统里面做成图表，写成分析报告，用AI把报告包装漂亮点，循环往复。其实可以完全不用AI，很多公司也还用不到AI，因为 AI的底层需要大数据，大公司才有。
●向瑶函三年前做的一次自由职业失败经历分享。讲述者供图
●向瑶函2020年参加AI比赛获得奖牌，这也是他简历的第一条。讲述者供图
去年5月，ChatGPT火了以后，我觉得自己一定能有更大的成就，就觉得一定要全力以赴做AI，不能让这波机会跑了，就辞职了。现在看我当时就飘飘然，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
辞职后，我花了更多时间在AI学习上，尝试自己办线下讲座，最贵一场69元一个人，有几十个人听。我真的觉得自己能讲出来东西，但尝试了以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见过真正牛的人，比如我身边认识的人出生上海家庭，爸爸是市政府的，妈妈是外企高管，高中就拿过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大学读名校，导师是全国AI领军人物。小说爽文一样的人生经历，我怎么跟人家拼呢？我大学毕业才学Python（一种编程语言），人家很小就开始学C++，我怎么可能一年抵得过人家十多年？
很多人觉得不想工作，做副业也可以生活下去，我的经验是，正式工作是最容易的赚钱方式——裸辞这一年，我尝试开讲座、做付费咨询，可能比工作还充实，收入是工作的1/3。
我也尝试过投简历给那些大厂，想做AI开发工程师，但现在连那种名校毕业硕士都找不到（这种工作），我本科毕业还是非计算机专业的，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我觉得工作就像团队游戏，资源有限，总是有人Carry（带赢），有人在混，甚至在公司里，80%的人都在给20%的人试错。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就是混的命，就是配角。
找工作的时候，我们总是说，看中贵公司发展前景，和我的能力有很好的匹配度，相信我们之间合作能够切实创造更大价值。但实际上，我这样的普通人，工作就是为了钱，为了满足生活的其他欲望。
但我找工作也说不上有多认真，就是想起来会投简历，有的时候我甚至就希望对方不回我。这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痛苦的现实面前，有时候你需要一些麻痹性的东西，才能够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幻想其实早就破灭了，只是需要时间来面对现实。有一句话说，“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我不后悔辞职，但不代表说我做对了。放弃那家银行的面试，可能也是错误的。但没办法，自己的选择必须自己承担，无论多痛苦。
人生的代偿
我裸辞一年多了，父母肯定希望我找个班上，有时候视频说完，还要狂风骤雨式地微信消息轰炸。这一次地铁求职后，他们贬低我不务正业，说再这样下去跟精神病没区别。其实最早在地铁打广告，我也是出于一种玩的心态。知子莫如父，父母看到后，他们觉得我不去老老实实找工作，净想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这几年，我尝试过很多事，写过诗、做过自媒体、在网易云翻译过8首日文歌，学过油画、乐器、魔术，当过广州奇葩说的辩手，参加过艺术展。我参加过的线下活动超过300场，有带你到树林里捡垃圾创作的，有跟陌生人聊生老病死的，有带你捏泡泡纸的无意义运动会……
我现在想明白了，这就是一种代偿。原来的生活太枯燥，除了读书就打游戏，甚至连女生的手都没牵，长大之后，我对自由变得越来越贪婪了。
我小时候乖到什么程度，我妈妈说喂饭从来不哭不闹。我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能给家族带来荣耀，他们期望无非做公务员，然后逢人就说在哪个地方当大官，但我觉得这期望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父母肯定希望我能有安定的生活，他们在老家村里开了个超市，希望我回去继承超市。但我真的不喜欢，现在连进货都是送货上门，几乎没有任何走出去的机会。
●向瑶函家乡的麦浪。讲述者供图
●向瑶函参加线下活动的拼贴作品，这些年他参加了超过300场线下活动。讲述者供图
两年前他们就开始带我去相亲，但能跟我聊天的女生少之又少，我做的事情我想的东西，你觉得正常吗？因为催婚我们激烈争吵过，现在他们催婚，我就说我不要结婚，闭嘴，就结束了，他们（只能）尊重我的决定。对我来说，爸妈不是我选的，出生地不是我选的，生命里唯一能选的就是另一半，我一定要自己选择。
说到底，我也不太想用那种常规的模板去套自己的人生，找工作，结婚生娃，然后退休。我讨厌单调、重复，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想要每天能够有新鲜的东西进入生活，比如说新认识的人，新想法，新的技能点。
你要想想做出一番成就，它的代价是什么？如果我真的要做出成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第一时间就去考个研，因为本科能做的事情真的太少了，这不是什么学历歧视，事实就是如此。
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到现在也没有特别满意的答案，如果一定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答案，我觉得是好奇心，好奇心是我生命里的光。
我记得我第一次上演讲，在站台站了三分钟，然后下台之后就哭了，后来我穿着拖鞋上过TEDx（演讲平台）的舞台当着600人演讲。如果说技术给了我自信，那线下活动教会了我这个小镇做题家怎么社交。刚来广州的时候我连女生微信都不敢开口要，甚至连正眼看都觉得害羞，现在能够主动约女生出来单独吃饭，也会一些技巧逗女生开心。
最近我在熬夜看悬疑小说，我觉得自己也许在这一块有天赋，有时候看到一半我突然睡着了，睡着之后我的脑海里面就开始做梦，类似小说的情节，我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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