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女营业员遇害，曾与受害人恋爱的郭尚仁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这起36年前发生在甘肃徽县的杀人案，至今仍疑团重重。当年23岁的郭尚仁被检方指控故意杀人，先后被法院判决死刑、无期徒刑，经甘肃高院两次发回重审后，1994年，陇南检察机关将此案退回徽县公安局继续侦查。
26年来，此案既未移送检察机关审查，也未撤案终止侦查。郭尚仁曾在看守所被羁押10年。如今59岁的郭尚仁，身份依然是犯罪嫌疑人。
如今年近花甲的郭尚仁。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就算我犯法了，也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吧。”郭尚仁说。从案发后被抓，到在法庭受审，他一直“拒不认罪”。至今，他坚称自己没有杀人。
2020年7月28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联系徽县公安局了解此事，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
18岁女营业员遇害，男子被控因感情纠纷“奸杀”
该案被害人姚秀荣，当年是徽县泥阳乡供销社门市部的营业员。
1984年4月18日深夜，18岁的姚秀荣死于门市部的值班室内。第二天上午，郭尚仁被公安民警抓获，并被锁定为杀人嫌犯。
郭尚仁的家距姚秀荣上班的门市部仅数百米远。案发之前，两人已相识多年。
“我们那时谈恋爱差不多两年了。”如今年近花甲的郭尚仁告诉澎湃新闻，当年他在徽县江洛乡粮管所做临时工，与姚秀荣系恋人关系。
郭尚仁承认，案发当晚他曾与姚秀荣见面。据他称，当天下班回家后，他在家里吃了晚饭，然后去门市部值班室找姚秀荣。“她跟我说，她有可能怀孕了。”郭尚仁称，当时他和姚秀荣商量好，第二天去邻县的成县人民医院检查。他称，当晚临近11点，他离开了门市部，“离开之前，我跟她发生了关系”。
郭尚仁称，第二天上午，从泥阳乡坐车去了15公里外的成县。按照他的说法，他此前和姚秀荣约好在成县的医院等她。郭尚仁说，当天他等了三个多小时没等到姚秀荣，便准备坐客车回家，却被公安民警抓了。
1984年4月23日，郭尚仁被拘留，一年半后的1985年10月，他被逮捕。郭尚仁称，他是那时才知道姚秀荣被杀害——民警告诉他，逮捕他的罪名为“故意杀人”。
1986年11月，当时的甘肃省检察院陇南分院对郭尚仁提起公诉，指控他杀害了姚秀荣。
当年的起诉书称，郭尚仁与姚秀荣相识恋爱，遭到女方父母的反对，后来郭尚仁怀疑姚秀荣移情别恋，遂产生人杀人想法。
检察机关指控称：1984年4月19日晚，郭尚仁挖洞进入门市部值班室，趁姚秀荣入睡之际，扼压姚的颈部，用帆布裤带紧勒姚的颈部并进行奸污，致姚窒息死亡，然后伪造现场脱逃。
起诉书中，郭尚仁被指控构成故意杀人罪，“逮捕后态度恶劣，拒不认罪”。
36年前发生凶案的门市部，如今已拆迁。
“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两次发回重审后退回补侦
此案提起公诉后，当年由陇南地区中级法院进行一审。
1986年12月26日，此案开庭审理，两天后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郭尚仁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审判决书对郭尚仁的作案缘由和动机的认定为：被告人郭尚仁1981年向姚秀荣求婚，姚未明确表示同意，“但被告人却大耍无赖，将姚据为己有，不许他人与姚恋爱”。
判决书还举出多个例子，以说明郭尚仁在情感方面对姚秀荣的不满：1984年2月，姚与回乡探亲的战士陈某谈恋爱，郭尚仁得知后，用刀片割破了陈某的自行车轮胎；姚秀荣看电影时与一男青年说话，那男青年被郭尚仁殴打一顿；姚与工人权某恋爱，郭尚仁多次威胁。
一审法院认定，1984年4月16日，遇害的三天前，姚秀荣去成县给去世的外祖母烧纸，4月18日返回泥阳乡。“被告人误认为姚去成县是踩门订婚的，对姚更加仇恨，遂萌杀人恶念。”
一审法院认定的郭尚仁作案过程，与公诉机关的指控大致相同——当年4月19日晚，郭尚仁挖洞进入门市部值班室，趁姚秀荣熟睡之际，扼压姚的前颈部，又用帆布裤带紧勒其颈部，致姚窒息死亡，伪造现场后离去。
判决书与起诉书中的作案细节，稍有区别的是“奸污”的时间节点——据检方指控称，郭尚仁是“用帆布裤带紧勒姚的颈部并进行奸污”，从而导致姚窒息死亡；一审法院则认定，郭尚仁是“致姚窒息死亡后，将其奸污”。
“这些都不是事实。”郭尚仁坚称自己没有杀害姚秀荣。他说，在与姚秀荣恋爱过程中，虽然他曾用刀片割破追求姚的陈某的自行车轮胎，也曾经殴打另一名男子，但他与姚秀荣之间并未发生纠纷，“那些男的追她，都是她主动告诉我的。我俩没有发生矛盾。”
一审法院认为郭尚仁杀人手段残暴，且认罪态度不好，对其判处死刑。郭尚仁不服，提出上诉。
1987年3月，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认为郭尚仁故意杀人的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遂撤销原判，发回陇南地区中院重审。
一年半后，陇南地区中院重审后作出判决，认定郭尚仁故意杀人的事实，仍与此前判决一致，“被告人虽拒供其罪行，但其辩解理由经查不能成立”。这一次，郭尚仁没有被判死刑，而是被判处无期徒刑。
郭尚仁继续上诉。1989年3月，甘肃高院又作出刑事裁定，仍认为原判认定郭尚仁故意杀人的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再次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此后，陇南地区中院组成合议庭重新审理。1989年8月该院作出裁定，认为“该案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案件退回甘肃省检察院陇南分院补充侦查。
约五年后的1994年6月，陇南检察分院将此案退回徽县公安局继续侦查。
1989年法院将此案退回检察机关补充侦查，此后检察院将此案退回公安局继续侦查。
警方“继续侦查”26年，何日结案？
检察机关将案件退回公安后，郭尚仁一案回到了侦查阶段这一原点。郭尚仁随后被取保候审，走出了看守所。此前，他已在看守所被羁押了10年2个月。
获得“相对自由”的郭尚仁，逐渐学会了“过日子”。他娶妻生子，看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一天天地长大。他说，自己身体不好，有风湿病，这些年的家庭收入，主要靠妻子外出当保姆来维持。
走出看守所26年了，郭尚仁的心结始终未解。他说，儿子跟同学们吵闹时，从小就被取笑为“杀人犯的儿子”，这令他很难受。
2009年2月，郭尚仁上访后获得徽县公安局的书面答复。该份《信访事项答复意见书》写明，1994年6月30日对郭尚仁取保候审，“取保候审现已解除，但该案还需继续侦查”。此时，距该案退回公安“继续侦查”，已经过了14年。
2011年，郭尚仁向陇南市中院申请国家赔偿，要求赔偿被羁押3710天的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陇南中院以“不符合立案范围”驳回其申请。2012年8月，甘肃省高院赔偿委员会作出决定，认为徽县公安局还在继续侦查此案，公、检、法等司法机关均未作出终止追究郭尚仁刑事责任的法律文书，因此该案刑事诉讼程序尚未终结，遂驳回了郭的赔偿申请。
这些年来，郭尚仁觉得此案走进了“死胡同”——公安的“继续侦查”，何时才能结案？
按照法律程序，案件被退回公安继续侦查后，公安机关经过侦查，如果认为嫌疑人有犯罪事实，应依法向检察机关移送审查起诉；如果认为嫌疑人没有犯罪事实或不够刑事处罚的，应撤销案件，终止侦查，并将相关决定告知原犯罪嫌疑人。
2020年7月28日，郭尚仁告诉澎湃新闻，这些年他一直未收到检察机关的起诉或不起诉决定书，也未收到公安的撤案决定书，“案子还是在公安这边”。
今年7月，律师王飞、李显峰接受郭尚仁的委托，对其进行法律援助。王飞告诉澎湃新闻，他认为对郭尚仁定罪缺乏证据，在此案退回公安继续侦查已26年、郭尚仁被解除取保候审已11年的情况下，应视为终止追究当事人的刑事责任。
王飞说，近日他与徽县公安局负责人取得了联系，下一步将申请公安机关依法撤案。7月28日，澎湃新闻记者联系徽县公安局，截至发稿时尚未得到回复。
据王飞透露，近期郭尚仁将向相关司法机关再次申请国家赔偿。不过王飞认为，如今的情形对郭尚仁有利——最高法、最高检《关于办理刑事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已于2016年1月起施行。
两高的上述司法解释，被认为维护了“疑罪从挂”案件受害人的合法权益。该解释第二条规定，解除、撤销取保候审、监视居住、拘留、逮捕措施后，办案机关超过一年未移送起诉、作出不起诉决定或者撤销案件的，属于国家赔偿法规定的“终止追究刑事责任”。
王飞认为，郭尚仁已解除取保候审11年，完全符合司法解释中申请国家赔偿的条件。
不过，上述司法解释条款同时规定：赔偿义务机关有证据证明尚未终止追究刑事责任，且经法院赔偿委员会审查属实的，应当决定驳回赔偿请求人的赔偿申请。
郭尚仁涉嫌故意杀人一案，公安机关还会“继续侦查”多久？他能否获得国家赔偿？
在案发36年之后，这些问号仍有待拉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