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全球最晚获得新冠疫苗的人？饱受武装冲突和暴力蹂躏的叙利亚给出了答案。截至2022年7月，叙利亚仅有12.4%的人口完全接种新冠疫苗；而在反对派武装控制的西北部地区，这个数字仅为5%。
长年冲突和封锁导致的医疗系统危机，使叙利亚在疫情面前显得尤为脆弱。为了建 立免疫屏障，2021年春天，叙利亚在“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COVAX）的支持和多国捐赠下开始新冠疫苗接种，来自中国的 近 600 万 剂 新 冠 疫苗 一度 解决了 当地 的 “燃眉之急”。
但在国际社会的全力支持背后， 叙利亚仍是全球疫苗接种率最低的国家之一 ——除了谣言、恐慌和不信任外，当地人在流离失所和经济危机中艰难求生，不得不将“打疫苗”看作琐事并抛诸脑后。与之相对的是，大量疫苗存在冷库中无人使用，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欠发达国家和地区。
〓 2021年12月20日，叙利亚伊德利卜省，邻近土叙边境巴布·哈瓦过境点的吉利村，孩子们在流离失所者营地的帐篷学校里上学。
世界卫生组织土耳其代表处加济安泰普区域办事处主任马哈茂德·达赫尔（Mahmoud Daher）向《凤凰周刊》表示，疫情尚未结束，叙利亚低迷的疫苗接种率“令人担忧”，必须加倍努力以加强接种。他希望国际社会持续关注叙利亚，给这里的脆弱人群以支持，“叙利亚仍有着世界上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它不应该被遗忘”。
疫情中最脆弱的地方
在叙利亚伊德利卜省，靠近土叙边境萨尔玛达（Sarmada）镇的边缘，不远处是长着稀疏灌木的低矮山丘。
被山丘环绕的空地内搭起了30多顶油布帐篷，组成了一个难民营。一些帐篷顶上装置着太阳能电池板，还有一些帐篷外支着储水罐。正值地中海东岸的夏季，太阳照在裸露的沙土地上。一排排帐篷间的低洼地里积着污水，水凼里散落着垃圾。
〓 土叙边境上的巴莱姆·费达难民营。图_Mohammed Hoz
经过长达11年的艰难拉锯战，伊德利卜省与相邻的阿勒颇省北部是当地反对派武装最后的据点，国际机构统称其为“叙利亚西北部”。截至今年上半年，当地武装团体与政府军仍有零星交火，战线附近时常遭遇炮击。
来自联合国人道事务协调厅（OCHA）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叙利亚西北部440万人口中有约280万人流离失所，其中170万人住在1400余座或大或小的难民 营里。
叶海亚·穆罕默德（Yahya Al-Mohammed）就住在这个被称为 巴莱姆 · 费达 （ Baraem Al -Fida ) 的难民营 。三年前，叶海亚为躲避 伊德利卜省南部的军事行动而逃到这里。他告诉《凤凰周刊》，营地的夏天“又热又干”，虫子往帐篷布里钻；冬天则很冷，雨水会顺着缝隙流进来。
早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初，国际社会就对冲突地区难民营和流离失所者的营地的状况表示担忧：拥挤、简陋，缺乏隔离条件和卫生设施，人们自顾不暇，基础健康状况不佳，在疫情中可能会成为最脆弱的地方。
穆罕默德·赛义德（Mohammed Saeed）告诉《凤凰周刊》，同任何一座难民营一样，这个营地几乎谈不上卫生条件。他和家人挤在一顶帐篷里，当德尔塔毒株席卷当地时，“当时遭受的心理压力比身体的痛苦还要严重”。他在日常生活中小心谨慎，尽量不被感染，“因为我知道，那时医院没有床位，呼吸机也很紧张，如果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感染，我可能会死掉”。
〓 赛义德和家人居住的帐篷。图_Mohammed Hoz
在叙利亚西北部，像叶海亚、赛义德一样流离失所的人不在少数。有人看过难民营的艰苦生活后，即使家园破碎，也要坚持留在住所。
萨利赫·阿里（Saleh Al-Ali）和父亲住在伊德利卜省南部的内拉布镇。但他没能逃过疫情。2021年7月，萨利赫的叔叔因感染新冠去世。三个月后，他也开始发烧，症状和叔叔感染时一样。他前往城里的新冠检测点进行核酸检测，因为检测者太多，他等了两天才收到检测结果：阳性。
随着病情加重，萨利赫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他再次进城求医，希望能住院治疗，但彼时医院病床全满，他不得不回到家里自我隔离，通过手机联系医生求助、问药。
〓 萨利赫和他被炸毁的房子。如今他住在父亲的家里。图_Mohammed Hoz
他向《凤凰周刊》回忆，那段时间里他焦虑得无法入睡，亲人去世的阴影挥之不去——除了叔叔，几位有基础病的亲戚也因感染新冠相继去世。由于病情不见好转，他的情绪日渐低落，有段时间甚至陷入抑郁。靠着医生开的药，他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慢慢“熬”到了康复。
痊愈后，萨利赫和家人立刻前往伊德利卜省农业医院接种疫苗。“生病的时候很痛苦，我实在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日子了。”他说。
中国疫苗被当地广泛使用
萨利赫接种的是来自中国科兴公司的新冠疫苗。2021年11月，他和家人接种了第一剂，随后按照时间表完整接种了三剂。
伊德利卜省卫生局主任雷法特·法哈特（Dr. Refaat Al-Farhat）告诉《凤凰周刊》，到目前为止，叙西北部所有可供民众接种的约210万剂新冠疫苗，包括80余万剂中国科兴疫苗，全都是通过COVAX计划获取的。
〓 2021年5月1日，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一名男护士准备为一名男子接种新冠疫苗。
诞生于2020年春天的COVAX是史上最大规模、最复杂的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 它由世界卫生组织（WHO）、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CEPI）共同提出并牵头进行，不依赖主权国家政府，自主筹款、自行向合规的医药厂商订购疫苗产品，随后根据WHO出具的分发配额建议，将其提供给医疗条件欠佳的中低收入国家。
饱受战争蹂躏的叙利亚自然在受助国之列，但它并非最早受到关照的国家。2021年2月24日，首批通过COVAX计划分配的60万剂新冠疫苗抵达了西非的加纳，标志着COVAX计划的启动；两天后，又有50.4万剂运抵邻近的科特迪瓦。但直到2021年3月底，叙利亚才“认领”了首批113.6万剂疫苗。而在叙西北部地区，直到4月下旬才收到首批5.38万余剂阿斯利康疫苗。
世卫组织叙利亚办公室代理代表伊曼·珊琪提（Iman Shankiti）向《凤凰周刊》如此解释叙利亚疫苗供应延迟的原因：COVAX在为受助国制定疫苗配额时，依据的标准包括该国的需求和储存能力 ，叙利亚所匹配的是2-8摄氏度储存的疫苗，“当时叙利亚没有储存mRNA疫苗所需的超低温冷链条件，因此没有申请辉瑞或莫德纳疫苗。”
因此，可供叙利亚选择的当时仅剩阿斯利康疫苗。珊琪提表示，COVAX计划刚启动时，全球可供分配的疫苗总量还很少，但接种需求的增加和各国单边抢购疫苗的行为，削弱了COVAX为低收入国家供应疫苗的能力。“当时，叙利亚从友好国家（如中国）那里获得了一些疫苗，但依然无法满足需求。”
〓 世卫组织叙利亚办公室代理代表珊琪提博士接受《凤凰周刊》采访。
另一方面，印度国内的疫情蔓延，也拖慢了COVAX获取疫苗的进度。
早在2020年6月，阿斯利康公司授权印度血清研究所（SII）作为其新冠疫苗印度版本Covidshield的生产商时，曾雄心勃勃地宣布了一个目标——为中低收入国家提供10亿剂新冠疫苗。
但SII先是在2021年1月遭遇了一场大火，致其产量锐减35%；接下来的那个春天，印度遭遇了德尔塔毒株引发的疫情海啸，印度政府一度要求SII“优先考虑国内需求”，从而禁止Covidshield疫苗的出口。在出口禁令颁布前，SII仅为COVAX计划提供了2800万剂疫苗。彼时的Gavi发表声明称，印度与疫情的搏斗，可能会使64个低收入国家获取疫苗的日期被推迟。
当5万多剂阿斯利康疫苗抵达后，接种计划于2021年4月初展开，首批接种者为一线抗疫人员、60岁以上的老年人和基础疾病患者。
当地居民卡弗兰告诉《凤凰周刊》，针对优先群体的接种工作仅持续了20天左右，很快卫生部门就对所有18岁以上居民放开了接种门槛，但人们对新冠疫苗的态度比较抗拒和怀疑，前往接种的人很少。
叙利亚裔美国人医学会（SAMS）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0月初，叙西北部地区仅有1.8%的人口接种了1剂疫苗，接种2剂的仅为0.8%。
萨利赫和家人起初也深受“疫苗怀疑论”影响。他告诉《凤凰周刊》，镇上的亲友们都在传，接种疫苗可能会导致不孕不育。由于本地第一轮疫情始于2020年11月，最高峰时期每日新增病例也没超过600例。第一批疫苗到来时，第一轮疫情已经式微，当地人并没有意识到接种疫苗的紧迫性。
但很快，德尔塔毒株来到了叙利亚。
这波疫情从2021年7月开始发酵，当8月初斋月假期结束后因人员流动增加，疫情进一步蔓延。据“无国界医生”和SAMS等医疗援助组织的统计，当年8月到9月，叙西北部每月新增病例几乎翻了一番，从39000例激增至73000例，9月更有525人因新冠病亡。
两个月间，当地新冠检测阳性率最高时达到61%。由于医院病房爆满，氧气、呼吸机和重症监护病床告急，当地医院下辖的33个小型新冠诊疗中心只有16个仍在运营，使得当时的新冠病亡率远高于过往的疫情。
萨拉赫·阿格（Dr. Salah Agha）在伊德利卜省农业医院担任重症监护医生。该医院自疫情暴发后被改造为新冠专门医院。他告诉《凤凰周刊》，去年的德尔塔疫情中，医院前后收治了几千名病人，高峰时期每天至少有几十名患者需要救治，但医院只有50张普通病床、40张ICU病床，根本不够用。“很不幸，一些患者因为不能住院而在医院门外去世。当时医院内的情况也很危急，氧气罐和重症监护病床都不够用。”
〓 伊德利卜省农业医院的新冠病房。图_Mohammed Hoz
疫情暴发之际，通过疫苗建立免疫屏障变得尤为重要。2021年9月，35.8万剂中国科兴疫苗通过土叙边境的巴布·哈瓦（Bab Al-Hawa）过境点，作为人道主义物资进入叙利亚西北部。那是当地通过COVAX计划获取的第三批，也是数量最多的一批疫苗。这意味着叙利亚不会再为阿斯利康疫苗短缺所困。
世卫组织分别于当年5月和6月将中国国药集团和北京科兴控股公司研发的两款新冠疫苗列入紧急使用清单。7月时，总部位于瑞士的Gavi宣布，这两款中国疫苗进入了COVAX疫苗库——这是德尔塔毒株蔓延之际，中国践行疫苗作为“全球公共产品”的承诺，向广大缺少疫苗的发展中国家“雪中送炭”之举。
COVAX计划之外，中国还向叙利亚政府捐赠了180万剂国药疫苗，最近一批于今年1月抵达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
〓 2021年7月29日，工作人员在叙利亚大马士革国际机场卸载中国援助的新冠疫苗。
穆罕默德·卡德尔（Mustafa Abdel Qader）是伊德利卜省的一名疫苗接种护士，他告诉《凤凰周刊》，当地的接种策略是包含加强针的三剂接种策略，而中国科兴疫苗是西北部最广泛使用的一款疫苗，“它虽然不能防止感染，但能有效减轻感染后 的症状”。
由于科兴疫苗无需超低温冷链运输和储存，适宜在叙西北部这样医疗条件有限的地区使用。卡德尔说，这批疫苗被存放在巴布·哈瓦过境点和伊德利卜城中心的仓库里。在人们对疫苗态度转为积极的时期，他们每天能为100多人接种。
一些当地居民说，他们听说中国疫苗是被世卫组织批准紧急使用的疫苗，因此自己接种完后也会推荐给家人。
〓 伊德利卜省的疫苗接种护士在为一名老者打疫苗。
低疫苗接种率的背后
随着新冠病毒的不断变异，疫情仿佛看不到尽头。今年以来，奥密克戎毒株逐渐成为各国主要流行的毒株。 但据世界卫生组织对叙利亚疫情的月度监测报告，尽管今年3月到5月间叙利亚全国报告了近20万确诊病例，5月新增病例数相比4月依然减少了71%。
来自世卫组织土耳其代表处的达赫尔向《凤凰周刊》分析说，近段时间的病例数下降有多重原因，“首先这是一个全球趋势，和夏季到来也有关系；此外，人们对防疫措施的遵守使得病例数有所下降。”世卫组织的报告也指出，这段时期属于穆斯林斋月，人们居家不外出，减少了病毒的传播；此外，由于正值考试季，当局对学生和老师群体加大了监测力度。
达赫尔常驻土耳其加济安泰普，这座邻近土叙边境的城市距离伊德利卜省仅190公里，道路畅通情况下车程仅需3.5小时。2013年，世卫组织在加济安泰普建立了区域办事处，以向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和阿勒颇省的脆弱人群提供基础医疗卫生服务。
达赫尔表示，截至2022年6月，叙西北部仅有略多于5%的人口接种了两剂新冠疫苗，为全球最低的地区之一，远低于世卫组织设立的接种目标——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曾说，希望到2022年年中能为所有国家70%人口完成疫苗接种，以结束新冠大流行。
“尽管数据显示近期病例数有所下降，但无法断言疫情就会结束。当地的疫苗接种率让人十分警惕。”达赫尔说。
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的新冠疫苗数据库，截至目前，COVAX计划已向全球144个国家和地区分配了15.5亿剂新冠疫苗。叙利亚总计获得1350万剂新冠疫苗，其中超过八成来自COVAX计划。据世界银行估计，这些疫苗能覆盖该国约49%的人口。
尽管叙利亚拥有的疫苗数量低于COVAX的接种目标，但珊琪提说，当下的问题是疫苗仍有剩余——该国获得的413万剂科兴疫苗，只用掉了64万剂。
伊德利卜省卫生局主任法哈特说，叙西北部地区近期还获得80万剂强生新冠疫苗，但尚未开始施打。疫苗接种护士卡德尔也说， 目前库存的疫苗远比来接种的人要多。
“叙利亚和叙西北部的现实情况，使得该地区理应优先获得COVAX的配额。我们采购的疫苗数量也不成问题，都足额抵达了。”达赫尔说，“我们和合作伙伴一直在尽力增加疫苗覆盖率，但经过一年半的努力，依然未取得太多成果。”
自2021年春天接收到第一批疫苗后，伊德利卜省卫生局在世卫组织和其他国际卫生机构的监督下组建了一支“叙利亚疫苗接种团队”（SVT）。首批接种中，该团队被分为93个4人小队，一部分小队被分配到医院，建立长期接种点；另一部分人成为流动小队，前往社区和难民营里为民众接种。
卡德尔也是流动接种小队的一员。据介绍，每个小队由1名男性接种员、1名女性接种员、1名社区宣教人员和1名数据录入员组成，他在其中担任宣教员。
〓 2021年6月14日，伊德利卜省马拉特·米斯林镇外的一座流离失所者营地里，一名男子走进一座由帐篷改造的新冠疫苗接种点。
在宣传教育上，世卫组织和其他联合国机构做了不少尝试 ，试图通过媒体宣传，联合村镇长老、宗教领袖、本地医生护士等“有影响力的人”，在社区宣传接种疫苗的重要性。此外他们还会分享邻国的经验、制作创新有趣的辟谣文案等，但当地民众依然犹豫不决。
叙利亚公共卫生专家对此早有预料。在2020年底至2021年初的两周里，叙利亚拉塔基亚大学的几名研究人员对当地3402名成年人进行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仅有35.92%的被访者表示愿意接种新冠疫苗，不愿接种的原因包括担心副作用、怀疑疫苗的有效性、相信阴谋论等。
哈穆德目前住在土叙边境的一座难民营，2013年时为躲避家乡的战火来到伊德利卜省，至今已在难民营住了9年。他不久前感染了新冠，症状很轻，但邻居中有人因重症进了医院。哈穆德的孩子们均接种了新冠疫苗，但“将疫苗打进身体”的做法让他感到害怕，因此他和妻子仍未接种。
达赫尔则认为，人们犹豫的主要原因是，大部分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在叙利亚西北部，大部分居民都是挣一天的钱，吃一天的饭，如果花费一两个小时去接种疫苗，一家人当天的口粮就挣不到了。”
和哈穆德住在同一座难民营的尤内斯平日靠打零工为生，主要干的活是采石头和盖房子。他严格遵守防疫措施，很少去人扎堆聚集的地方，至今都没被感染。
尤内斯同样不愿接种疫苗。他告诉《凤凰周刊》，“不是我不相信疫苗。我们每天都要干活，没时间想这些。因为经济和政治原因，我们能干的活很少。如果没有援助，我可能就饿死了。”
〓 尤内斯平时的主要生计来源是采石头、盖房子。图_Mohammed Hoz
即便对于有住所的萨利赫来说，也是挣扎求生。他原是内拉布镇上一所中学的职工。2019年，叙利亚政府军发起代号为“伊德利卜黎明”的军事行动，持续数月的交火中，萨利赫所在学校和住宅均被炸毁，他没有钱修房子，只能搬进父亲的房子里住。被毁的校舍不宜让学生继续上学，他便失业了。
自那以后，萨利赫开始在房子附近种植蔬菜和谷物，然后运往伊德利卜市里贩卖。镇上距离城里有15公里，开拖拉机需35分钟。但如今，这是萨利赫一家仅剩的收入来源。
萨利赫的远房堂弟塔拉尔（Talal Al-Ali）也靠种地为生。他的住所在一次轰炸中被毁，但他修复了一部分，以便让家人住得舒服些。
兄弟俩是内拉布镇上为数不多的居民。由于这座小镇可能成为前线，伊德利卜当局没在镇上设置医疗点，萨利赫此前做核酸检测和接种疫苗，都是去城里医院进行的。
用周围人的话说，内拉布镇根本“没法住人”——不仅没有医疗点，连自来水、电力等基础设施也被摧毁了。为了获得饮用水，有人会开车到8公里外的萨尔敏镇（Sarmin）囤积，运回来后卖给镇上其他人。塔拉尔没有车，每隔10天就得向邻居买水，日常用电则依赖太阳能。
〓 内拉布镇上，无法居住的房子比比皆是。图_Mohammed Hoz
OCHA的数据显示，当地440万人口中有410万人急需援助，310万人食不果腹。截至今年5月，叙西北部流离失所的人口还在增加，当月几乎每天都能记录到炮击，亦有平民丧生。
此外，当地货币使用土耳其里拉而非叙利亚镑。自2021年初起，里拉兑美元汇率暴跌，贬值幅度超过50%，使得当地居民的购买力进一步下降。
考虑到以上种种，WHO试图进一步加大疫苗接种小队的流动性。“我们要确保民众不会因为路途太远或迫于生计而不来接种疫苗。如果他们不愿出来接种，我们就把人派去他们身边。”珊琪提说。
她感叹道，“起初叙利亚人需要疫苗时，疫苗不够；后来疫苗到位了，大家又不那么愿意打了。”除了上述原因，她认为，随着各国防疫措施的放宽，许多叙利亚人认为“疫情结束了”，觉得没必要再接种疫苗。
疫苗供过于求的情况不止出现在叙利亚。国际药品制造商协会联合会总干事托马斯·库尼（Thomas Cueni）最近告诉法新社，自去年年中以来，全球疫苗产量超过了疫苗需求，这一差距持续上升。库尼说，到明年，产量可能会超过需求13亿至31亿剂。
另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供应部主任埃特莱瓦·卡迪利（Etleva Kadilli）说，去年12月，几乎有超过1亿剂疫苗被拒，大部分是由于产品的保质期。Gavi规定，疫苗在抵达各国后至少要保持10周内有效。
Gavi的媒体团队今年6月下旬通过邮件回应《凤凰周刊》称，在抗击疫情的历程中，全球新冠疫苗近期的供给量首次超过各国接收和消化剂量的能力。“2021年，COVAX经历过疫苗短缺的时期，当时延迟交付的订购和捐赠剂量今年陆续到位了。这意味着，今年的疫苗供需关系难以完美匹配。”
Gavi表示，当下的重要任务是采取措施，避免疫苗浪费，并努力为各国匹配最符合当地情况的疫苗。COVAX将会储备4亿-6亿剂新冠疫苗，以在复杂多变的疫情形势下保证低收入国家的基本需求。
当地医疗系统亟待重建
长达11年的叙利亚内战不仅让50多万人丧生，还让该国一半人口流离失所，数百万人成为难民。世卫组织的数据显示，自2011年以来，叙利亚人均寿命减少了20岁。
战争也让叙利亚的医疗系统遭受沉重打击。医学杂志《柳叶刀》2021年3月发表的一份报告称，根据“人权医生”等组织统计，战争期间他们记录到近600次针对医疗设施的袭击，导致该国超过50%的医疗设施被损毁，70%的医疗卫生工作者逃离海外。
珊琪提说，离开叙利亚的医护往往是医术最高超的人群，战争期间低迷的经济形势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收入，而他们的离开又给当地医疗系统的应急响应能力带来了不利影响。
由于医疗资源短缺，伊德利卜省的卫生工作者会定期前往土耳其参加培训。法哈特医生最近就在土耳其加济安泰普接受培训。他告诉《凤凰周刊》，“现在西北部的疫情势头有很大缓和，但没法预测下一轮疫情什么时候到来。它可能更加严重，也可能较为轻微。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加强疫苗接种、保持防疫措施。”
医疗照护和救济联盟（UMCR）主任阿布迪斯亦指出，叙西北部有400多万人口，却只有两名心血管外科医生、一家癌症治疗中心 ；由于战争，当地截肢者用不上合适的假肢，感染后得不到适当治疗，导致耐药菌感染高发，糖尿病、高血压等基础性疾病更是无人在意。
也因此，新冠疫情对于叙利亚的影响要高于其他国家。“世卫组织一直在传递一个信息：疫情还没结束，加强疫苗接种和病毒检测是应对疫情最有效的手段之一。”达赫尔说，“尽管过去两年多，其他国家的疫情暴发曲线没在叙利亚出现，但没有理由断定以后就不会出现。”
据达赫尔说，在西北部这样中央政府力量无法抵达的地区，过去11年里，当地医疗设施主要得靠世卫组织等国际机构的干预和支持才得以运转。除了当下所需的新冠疫苗外，儿童所需的麻疹、百日咳、脊髓灰质炎等疫苗也要通过国际疫苗合作机制 来完成，一旦疫苗供应中断，会给当地儿童的健康造成严重后果。
达赫尔提到的国际援助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联合国安理会2014年通过的2585号决议。该决议授权联合国人道主义机构及其执行伙伴可跨越边界线和冲突线，向叙利亚人民提供紧急人道主义救援。安理会后来多次延长这一授权，2021年延长的决议已于今年7月10日到期。
而在7月8日的安理会会议上，各国在将授权延长12个月还是6个月的问题上未能达成一致，来自爱尔兰/挪威和俄罗斯的两份决议草案均未得到通过。为了保障叙西北部人道救援渠道的畅通，安理会多国在投票结束后展开了闭门磋商。
2585号决议批准的巴布·哈瓦过境点自2014年启用以来，保证了5万多车救援物资进入该地。达赫尔说，一旦该决议停止，联合国旗下机构将无法继续驰援，当地许多医疗服务都会受到影响。
〓 7月8日，一批人道主义物资通过巴布·哈瓦过境点，自土耳其进入叙利亚西北部。
截至今年7月，叙利亚政府统计到的新冠确诊病例仅为55945例，不到叙西北部在德尔塔疫情高发时一个月的病例数。珊琪提指出，这是因为叙利亚的医疗系统和财政情况无法支持大规模检测；此外一旦有人感染，他的家人即使出现同样症状也通常选择不去检测，导致当地数据难以反映真实情况。
珊琪提呼吁，国际社会除了在新冠疫情等卫生危机上提供紧急支援外，也应给予叙利亚更长远的支持——支持当地重建富有韧性的医疗系统，包括对年轻医护人员的教育和培训。
她认为，新冠疫情也给全球各国提了一个醒：“每个国家都应投资自己的医疗系统，确保医疗服务不会在出现紧急情况时崩溃。世卫组织的愿景，是人人都有权利过上健康的生活。只有当一个人拥有健康，他/她才能行使其他的权利。”
Picture-in-Picture Pause Fullscreen Mute 记者丨程靖
特约撰稿丨Mohammed Hoz
（发自叙利亚伊德利卜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