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认为,此次伊朗总统莱希遇难是意外的可能性较大。其对伊朗内部的政治竞争将有较大影响,但不会打破现有保守派强势的局面,竞争将在保守派内部进行。此次事件也不会改变伊朗对外政策的基本方向,因为在国际上伊朗选择空间同样不大。伊朗有几个重要人物是可能的继任者,最终哈梅内伊的新接班人会是谁可以从候选人的宗教背景进行猜测。
关键词:莱希,哈梅内伊,伊朗,保守派,事故
据伊朗迈赫尔通讯社20日消息,包括伊朗总统和外长在内的所有乘客,均已在直升机坠毁事件中遇难。据此前报道,在伊朗西北部发生的这次事故中,涉事直升机上共载有9人。除伊朗总统莱希外,还包括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Hossein Amir-Abdollahiyan)、东阿塞拜疆省长马利克·拉赫马蒂(Malik Rahmati)这两名官员。此外还有一名大不里士清真寺的伊玛目阿亚图拉·哈什米(Ayatollah Al-Hashemi),以及包括总统保护部队负责人萨达尔·赛义德·迈赫迪·穆萨维、一名军官和一名技术官员在内的5名机组人员和安保人员。
事发前拍摄到的莱希画面
事故的疑云
很多人怀疑,此事件实在过于怪异,有阴谋论的嫌疑。怀疑的理由也很多,最核心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莱希要乘坐老式的直升机,并且在天气不好的情况下强行飞行?
这个问题可以有非阴谋论的解释。
首先,虽然贝尔212型直升机是20世纪70年代的产物,但这架注册号6-9207(曾用注册号C-GFNL),制造序列号35071的贝尔212是1994年由加拿大贝尔德事隆公司制造交付伊朗的,在2012年成为总统专机之前先后服役于伊朗伊斯兰空军和伊斯兰海军航空兵。虽然这架贝尔212也比较老旧,但考虑到伊朗没有引进米-17系列的要人运输型,在舒适性上老式的贝尔212依然超过普通的米-17,这是这架直升机执行要人运输任务多年的原因。同时,该机机头很可能装备有天气雷达,理论上有一定规避恶劣天气的能力。除了抗摔能力显著弱于现有新一代通用直升机,纸面性能上并无太大问题。
专机起飞时的照片
其次,伊朗山地丘陵多,常年受到制裁道路网、铁路网也不那么理想,在伊朗北部短距离活动直升机会比汽车或火车方便很多,也比需要依赖机场的公务机更灵活。当然,代价就是安全性没有公务机高,飞行容易受到天气影响。
再次,伊朗国内的地面运输并不那么安全,毕竟发生过被摩萨德安装遥控武器站射杀核科学家的案例,可见伊朗内部的安保能力也不强,易被渗透。如果在山地,可以伏击的地方就更多了。地面交通安全性其实也没看上去那么高。
虽然这些问题不是不可克服的,但伊朗长年受到制裁,财政状态很不理想。不论是引进新的要员专机还是强化地面安保,都会提高行动成本。使用直升机出行,反而可以在节约时间的同时降低安保成本,并非是不理性的选择。
专机坠机现场照片
有人提到阿塞拜疆与以色列关系亲密,以色列的情报机构有一定嫌疑。这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阿塞拜疆如果这么做或者默许以色列这么做,那么阿塞拜疆的行为与战争行为无异,现在阿塞拜疆虽然势头正盛,但是要挑战体量大得多的伊朗还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以色列如果参与暗杀,事实上也无太大必要。以色列在巴以冲突上已经陷入了相当的困境,政治上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巨大压力,甚至与美国产生了不少矛盾。而之前伊朗对以色列的报复是克制的,这点以色列政府不是不清楚。以色列在这个时间点上进一步挑衅伊朗,会让以色列与美国的冲突扩大,并且要陷入一场缺乏意义的大规模冲突乃至战争之中。以色列并无这样做的必要性,从他们4月份的所谓“反击”来看,以色列方面的意图没有那么激进。
何况要精确地掌握莱希的飞行路径以及精确预测山地天气,并且要在要员专机上做手脚,需要的控制因素过多,要由人来实施就需要极为精密的筹划和极好的运气,这两者往往不会同时具备。
因此整体来看,此次事件还是意外的可能性更大,当然,最终结论需要等待伊朗方面做出,而伊朗方面是有最终解释权的,这种解释权不一定必须科学,也可以服从政治需要。但从伊朗的角度来看,伊朗目前并没有与以色列全面开战的必要,莱希本人一直在推动睦邻外交政策,国内经济压力也不小,绝非开战的好时机。预计伊朗方面的调查最终也会以“意外事故”盖棺定论。
此次事故的影响
莱希是伊朗政坛的重要人物,其意外死亡对于伊朗国内政治影响会比较大,但在大的战略方向上,伊朗仍大概率会保持稳定。
(一)莱希之死将引发伊朗内部的权力真空
莱希被认为是哈梅内伊接班人有力人选之一,其在伊朗保守派中威望很高,也被哈梅内伊所器重。哈梅内伊今年已经85岁了,必须考虑接班人的问题,而莱希不仅是教士出身,从80年代开始就活跃在伊朗政治舞台,在司法与宗教事务系统的漫长实践中展示了足够的忠诚和能力,同时年仅64岁,符合哈梅内伊领导层年轻化的要求,确实是比较理想的接班人。
按照一般的逻辑,莱希在担任两届总统后具有足够的行政经验,在整合了各个派系之后届时具备接替哈梅内伊的能力。而莱希的意外身亡,将打乱哈梅内伊的人事部署,并将释放出较大的权力真空。预计伊朗内部将有新一轮政治竞争,并且发生在伊朗保守派内部。但是这种竞争不至于破坏伊朗精英内部的基本共识。伊朗政治精英的共识目前在现有的外部压力下更为强大,暂时不会导致2009年大选危机那样的事态发生。
伊朗2009年大选引发了严重政治危机,执政集团内部的雷扎伊和穆萨维不满选举结果与社会进行了大范围联动是事件恶化的主要原因
(二)伊朗的一些事务性工作受到短期影响
莱希和阿卜杜拉希扬都在进行着实际领导工作,他们有很多社会网络和具体事务在身。因此这种意外发生后,社会网络需要重组,如果没有足够交接准备会带来很多技术性的麻烦,不论是下属还是合作者都需要重新适应。加上之后可能存在的政治竞争,伊朗的诸多事务可能不得不出现延迟的情况。就伊朗之外的影响可能集中于目前的巴以冲突、胡赛武装在红海地区对西方船舶的袭击所需要的外交活动,可能会面临一定的暂时性冲击。不过应该只是短暂且有限的,冲击的强度取决于副总统和外交部副部长对之前工作的掌握程度,这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三)伊朗的政策大方向不会有变化
伊朗目前面临的问题仍然存在,首先伊朗国内经济的压力仍然存在,包括外国投资受到美国制裁的严重限制、疫情导致劳动力不足、民生相对疲敝等问题仍然存在;其次,伊朗与西方关系并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善,美国对伊核协议谈判的意愿并不强,移除制裁也缺乏动力,加之巴以冲突等地缘热点还在发酵,伊朗与美国关系缓和的空间不足,只有与欧洲能勉强达成一些技术性的合作;再次,伊朗与南亚次大陆、俄罗斯、中国的关系发展良好并取得了较多实际效果,这对于伊朗政治精英而言并无理由突然改弦更张。
莱希在2021年上台时得到了广泛的支持,这种支持背后则是保守派目前占据优势的整体政治结构。保守派的强势在现阶段更为契合伊朗所处的外部环境,改革派被认为不具有改善与西方关系的能力,因此难以用温和方式换取制裁解除或减少,无法取得成绩的改革派目前不具备夺取主导权的能力。
(四)伊朗与中国的关系仍会保持稳定
伊朗“向东看”战略并不是新鲜事,21世纪以来伊朗已经提出过多次“向东看”战略,但是在莱希时期其政策力度和效果都达到了最高水平。其中有莱希本人立场偏好的原因,更多还是全球秩序变迁过程中形成的体系压力导致的结果。
莱希本身对中国的态度是较为友好和亲近,只是这种好感绝非个人原因,更多的是结构塑造的结果。目前伊朗国内对中国看法呈现向好发展态势,在他们眼里中国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大国”,这与很多中东国家感受一致。伊朗内部也有一些新兴的、少壮派力量主张全面推动中伊关系,而传统精英即便奉行“不要西方,不要东方,只要伊斯兰”的基本立场,他们对于中国“不干涉内政”的原则接受度也很高。现在的中国在中东的实际影响力快速上升,中伊两国没有地缘纠葛,伊朗没有理由不与一个不附带条件的大国合作。
中伊两国合作空间较大,从地缘政治协作程度到产业互补性都较高,也逐步有具体项目落地。在这样的背景下,不论是谁主政都不太可能放弃已经成型、拥有稳定基础的中伊合作关系。
莱希访华时在北大做演讲
继任者人选
目前,莱希的权力已经移交给第一副总统穆罕默德·穆赫贝尔(Mohammad Mokhber)。根据伊斯兰共和国宪法第131条,如果总统在任期内去世,第一副总统将接管,并得到最高领导人的确认,最高领导人在所有国家事务中拥有最终决定权。由第一副总统、议会议长和司法机构负责人组成的委员会必须在最多50天内安排新总统的选举。
穆赫贝尔本身出身于伊斯兰革命卫队,还长期领导伊朗国内最大的Setad基金会,并负责管理直接隶属于最高领袖的资产。穆赫贝尔的履历证明他是个不错的副手,然而穆赫贝尔本身缺乏足够的威望,难以快速成长为最高领袖的接班人,不太可能具备角逐总统的能力。
穆罕默德·穆赫贝尔(Mohammad Mokhber)
目前还缺少足够与莱希旗鼓相当的继任者存在。曾经有很多人认为哈梅内伊的次子莫杰塔巴·哈梅内伊(Mojtaba Khamenei)将成为哈梅内伊的继任者,确实这一呼声一直存在,因为莫杰塔巴·哈梅内伊拥有不少非正式权力,特别是与革命卫队和其他安全部门之间存在着的深厚关系。但从政治正当性的角度来说,这会带来严重的“世袭制嫌疑”,这种世袭制恰恰是霍梅尼和哈梅内伊极力反对的,也是莫杰塔巴·哈梅内伊本人数十年来持续猛烈抨击的。对于现有伊斯兰共和国政权的历史而言,这种“嫌疑”与其伊斯兰革命继承的正当性背道而驰,伊斯兰政权从反对国王专制起家,如果重新出现类似世袭制权力交替,这在意识形态上无法自洽。现在伊朗的投票率很低,反映的是伊朗社会对教士集团的普遍冷感,此时如果出现“父终子及”的情况,伊朗社会乃至执政集团内部的反对声音将进一步放大,甚至可能出现执政集团内部与社会内外合力的情况,如同2009年发生的那样。这才是对伊朗政权稳定性最大的威胁。加上莫杰塔巴本身缺乏实际领导经验、宗教资质也很有限,在是否选择自己的儿子作为接班人问题上,哈梅内伊的决断不会如看上去那么容易。
莫杰塔巴·哈梅内伊(Mojtaba Khamenei)
67岁的阿里雷扎·阿拉菲(Alireza Arafi),作为宪法监护委员会和专家会议的成员,有一定的机会成为专家委员会主席。阿拉菲在伊朗权力结构中的崛起始于2001年,当时他被哈梅内伊任命为世界伊斯兰科学中心(现称为阿尔穆斯塔法国际大学)的负责人,目标是通过国外分支机构在全球传播什叶派教义和意识形态。2016年,阿拉菲当选为库姆神学院最高委员会的七名成员之一,这是一个伊斯兰学者和专家组织,负责制定政策和宏观规划伊朗各地的神学院。同年,阿拉菲还担任库姆周五祈祷领袖,这一职位由哈梅内伊任命,被库姆神学院最高委员会选为全国所有神学院的主任,也是伊朗宗教等级中最高职位之一。2018年,阿拉菲成为宪法监护委员会成员。但阿拉菲还需在行政岗位上进行更多的锻炼,并且年龄也并不在他一边。如果继任时还需要干满两任总统,那么其年龄的劣势将是个问题。
阿里雷扎·阿拉菲(Alireza Arafi)
萨迪克·拉里贾尼(Sadeq Ardeshir Larijani)的人气颇高。他现在担任国家利益确定委员会主席,经历与莱希类似,有长期的伊斯兰司法背景,而且较为年轻。但是拉里贾尼本身的行政方面资历不足,还要按部就班地培养这方面能力不确定哈梅内伊是否愿意付出这样的时间。
萨迪克·拉里贾尼(Sadeq Ardeshir Larijani)
萨迪克·拉里贾尼的哥哥是阿里·拉里贾尼(Ali Larijani),曾任革命卫队司令,现任议会议长,阿里·拉里贾尼的问题是事务性官员定位很明确,宗教司法基础不足。在2021年大选前期阿里·拉里贾尼曾有意参选,但后来将候选人位置主动让位给莱希而没有进入候选人名单,这些也很可能说明哈梅内伊对他的态度。类似的,伊朗前总统内贾德、前总统鲁哈尼的副总统贾汉古里这些人气较高的政治人物没有被宪法监护委员会纳入2021年总统大选的候选人名单,也说明了他们在哈梅内伊为代表的高层教士集团中被认为存在一定的缺陷。按照霍梅尼的“法基赫”思想,最高领导人必须有足够的宗教造诣才能胜任。如果此次总统选举没有最高领袖继承人的任务,那么他们还有角逐总统的可能性。但哈梅内伊年龄已经如此之大,接班人任务紧迫,此次这些行政官员也不太可能有机会参与角逐。
阿里·拉里贾尼(左)与安倍晋三
上述几位有可能的接班人人选也仅仅是猜测,哈梅内伊这位在权力中心摸爬滚打40多年的老人心思不会那么好猜。当然,这并不是伊朗执政集团第一次出现继任者被迫临时更换的局面。霍梅尼原本的亲密战友、原定的继任者阿里·蒙塔泽里(Hussein-Ali Montazeri)因在80年代中后期与霍梅尼主张发生严重冲突而被软禁,这一政治分裂最终迫使霍梅尼放弃蒙塔泽里,将已经主政多年的哈梅内伊作为继任者。哈梅内伊目前面对的情况有所类似,但时间上更为紧迫。现在莱希之死导致人事布局需推倒重来,伊朗的执政集团是否储备了足够多既有宗教造诣又有现实事务领导能力的人,将是他们必须回答的至关重要的问题。
蒙塔泽里(左)与霍梅尼(右)
再过一段时间候选人名单会公布,候选人名单中宗教司法背景较多的候选人将很可能反映哈梅内伊为代表的伊朗核心决策者的意志,50天后的大选最终胜利者也很可能是未来伊朗最高领袖的人选。
从更长期的角度来说,宗教与行政系统之间的平衡能否保持,对于霍梅尼创立的“法基赫”而言仍会是个问题。解决哈梅内伊的接班问题还只是开始,接替者如何服众、如何对伊朗内部宗教与世俗事务之间做好平衡、如何寻求新的发展机遇、如何让现有体制保持韧性并适应新的变化,这些都是摆在面前的难题。79年革命的一代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霍梅尼的思想或许必须被赋予新的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