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Just One Mile》海报。
一件有可能失败的事情才是真正值得去做的事情。
撰文 | 沈佳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比赛结束的时间即将到来，英国选手贾丝明·帕里斯（Jasmin Paris）的视线逐渐模糊，出现幻觉，身上的每一根纤维都在尖叫：“停下来吧！”但她还在努力奔跑，摆臂、迈步，踉踉跄跄地冲向终点。触碰到象征终点线的黄色大门后，帕里斯立刻趴下，瘫坐在地上。
此时，距离比赛的关门时间仅剩99秒，帕里斯做到了！她成为巴克利马拉松第一个成功完赛的女性。40岁的她是一名全职兽医，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帕里斯
“当我碰到门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了，”她后来回忆道，“我竭尽全力想要到达那里，然后就倒下了，喘着粗气。”
巴克利马拉松号称地表最难越野赛——它要求选手在60个小时里完成5圈20英里的山地跑，路程相当于5个马拉松，累计爬升高度超过16500米，相当于两个珠峰的高度。而且全程没有补给，没有路标指引，没有GPS导航，选手只能在人迹罕至的丛林里披荆斩棘。甚至连如何报名比赛的信息都难以寻找。
所以自1986年赛事设立以来，在今年之前，仅有17人完赛，完赛率不足3%。
最后一英里
完赛后，帕里斯身上满是伤痕，手臂上、腿上，到处是被荆棘划伤的口子，脚上有水疱，脚趾甲也要脱落，还有肌腱炎。
这似乎是完成世界上最苛刻的越野赛之一的先决条件。“除非这根刺要割喉咙了，我才会停下来处理它。”帕里斯说。比赛必须争分夺秒，在第四圈和第五圈之间，她只闭上眼睛休息了三分钟。
世界上没有一场比赛的难度能与巴克利马拉松媲美，它要求参赛选手在没有手机、GPS追踪器或常规赛道标记的情况下穿越树林和荆棘。
在比赛开始前，选手会得到一张路线图，让他们抄写下来，并要求他们绕着赛道跑的时候，从一系列平装书中收集一页。
随着比赛的进行，选手必须找到散落在赛道上的书籍，并取下与分配给他们的号码相对应的一页，以证明他们的进度。
北京时间3月20日，经过几天的等待，巴克利马拉松创办人加里·卡特雷尔（Gary Cantrell）终于在美国田纳西州弗罗曾黑德州立公园吹响海螺。这预示着一个小时之后，2024年的巴克利马拉松即将开启。
卡特雷尔点燃了一支香烟，比赛正式开始。帕里斯自信地跨过喷着“Out There”的黄色大门，和其他39名选手一起踏上艰难的旅程。
迷路是经常的。帕里斯也不例外，最严重的一次浪费了她15-20分钟的时间。“你只要在还能挽回时纠正就行了。”
体力透支非常严重，但又吃不下东西。在第四圈和第五圈之间，帕里斯觉得很不舒服，勉强吃了一个米布丁，但立刻就吐了。
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帕里斯极度疲惫，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想要躺下来休息。“我觉得我不能再跑得更快了，但不知怎么的，肾上腺素控制了我，驱使着我。”
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孩陪着她，给她鼓劲：“你可以的!”所有观战的人都为她加油：“摆动你的手臂！不要看表！继续前进！”
帕里斯没有停下来，虽然她非常想停下来。她以前听说过，如果你真的很想慢下来，那么你可以做的一件事就是行动得更快。
在那一刻，她想的是“我别无选择，否则明年还要再来一次，那太可怕了，就像被车撞了一次，然后还要等着再被撞一次”。
“测试年轻人的极限”
如果你足够幸运或者不幸，就会获得巴克利马拉松40个左右的参赛名额之一。
巴克利马拉松不仅是最虐的，还非常神秘。在网络上找不到它的报名通道。申请者必须给卡特雷尔写一封信，陈述自己想要参加的原因。如果获得参赛许可，选手就支付1.6美元的报名费。如果是第一次参加，选手还必须携带自己所在州或国家的车牌，交给卡特雷尔做纪念。
参赛选手向加里·卡特雷尔赠送的车牌。（纪录片《巴克利马拉松：测试年轻人极限的赛事》）
巴克利马拉松的起源也很有意思。1977年，刺杀马丁·路德·金的犯人James Earl Ray从弗罗曾黑德州立公园附近的监狱逃脱。54小时后，他被警方抓获了，在深山老林里，只跑了8英里。
这段故事被田纳西本地人、耐力跑者卡特雷尔知道后，他觉得弱爆了。他认为如果换成自己，肯定可以跑100多英里。他在这片山区实地勘探，最终于1986年举办了首届赛事，以他多年的搭档巴里·巴克利（Barry Barkley）的名字来命名。
巴克利马拉松单圈20英里（也有人抱怨实际每圈达到了26英里），要跑五圈，累计爬升超过16500米。如果完成了三圈，就可以被认为完成了一次“Fun Run（欢乐跑）”，但只有在36小时内完成三圈，才可以继续比赛。
卡特雷尔热衷于给选手制造各种困难。比如没有固定的出发时间，在等待的那几天里，选手不敢深睡，怕错过集结的海螺声。
比赛不允许进行GPS追踪，参赛选手唯一的技术装备是由赛事组织者提供的卡西欧。今年卡特雷尔买了一块触屏手表，混在他送出的40块手表中。他告诉选手，这种触屏手表，一旦你触摸它，你将无法知道时间，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如何重置它。
帕里斯收到的那块手表看不太清楚屏幕，必须把它放在一个完美的角度才能看到。
卡特雷尔喜欢制造不确定性。“任何能给跑步者带来更多精神压力的东西都是好的。”
在他看来，一件有可能失败的事情才是真正值得去做的事情。你得来的过程越不容易，你得到的时候就越满足。如果一件事可以轻松得到，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能通过考验的人，不见得比别人更强，但他们会因为对自我的要求而变得更好。
所以，在巴克利马拉松，不能完赛的是大多数。这也解释了它为什么被称为“测试年轻人极限的比赛”：超人的耐力似乎总与人类的精神本质密切相关。
“如果说我从巴克利学到了什么，”帕里斯说，“那就是，不去尝试，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今年是帕里斯的第三次巴克利马拉松，她的三次比赛结果一次次向前迈进：2022年首秀完成Fun Run，去年成为2001年以后首位跑到第四圈的女选手，今年以首位完赛女选手以及同届赛事完赛第五人，写入了赛会历史。
炸掉那个天花板
帕里斯重新定义了巴克利马拉松的可能性，就连卡特雷尔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之前曾宣称他恶魔般的创作“对女性来说太难了”。
这样的评论只会让帕里斯在准备今年的比赛时更加兴奋。“就我能取得的成就而言，我从来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和男人有什么不同。我真的很高兴一个女人完成了这件事，但实际上，我想向自己证明我可以做到……我从来没有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是一个障碍。”
巴克利马拉松让每个选手都伤痕累累。（@视觉中国 图）
帕里斯是一名兽医，也是爱丁堡大学皇家（迪克）兽医学院的高级讲师。她每天早上5点到7点45分训练，然后她的两个孩子就起床了，她开始工作。她说：“我每周最多跑90英里，但如果再加上走路，可能会达到120或130英里。就爬坡练习而言，我也会在几周内用爬坡或爬楼梯进行一万多米的爬升训练。”
同时，她还要做力量训练：“大多数人可能不知道，我的左膝没有前十字韧带，因为我17岁时撕裂了它，从来没有做过重建手术。我认识一些医生，他们很惊讶我能跑这么多越野跑。但是我的腿已经很强壮了，我的膝盖现在也很好。”
训练最密集的时候，她晚上8点睡觉，半夜醒来，在八个半小时内跑上同一座山17次。在那段时间里，她经历了下雨、下雪和雨夹雪，只有她的狗陪着她。圣诞节和元旦都不休息。
帕里斯说：“今年，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和比赛前的冲刺，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可以做到。那些最后的时刻重新定义了我的能力。”
这是帕里斯第二次被全世界瞩目。2019年，帕里斯成为第一位赢得英国268英里超级马拉松山脊赛（Mountain Spine Race）的女性。她创造了新的历史，把赛事纪录缩短了12个小时。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四次在检查站停下来为14个月大的女儿挤奶。
帕里斯当时接受采访说，母亲的身份和家里的舒适让她的训练动力下降了，所以参加世界上最艰苦的耐力赛之一正是她需要的动力。“也许是满足的结果，我训练的动力明显下降了。我发现越来越难以离开我的床去外面寒冷的黑暗中，我意识到我需要一个新的焦点。”
卡特雷尔正是看了英国这场比赛后，公开邀请帕里斯来巴克利比赛。帕里斯欣然接受挑战：“你不知道你是否能做到。这真的很令人兴奋。”
越野跑运动员考特尼·道沃特（Courtney Dauwalter）称赞帕里斯打破了女子跑步运动的最后一块玻璃天花板。2017年，道沃特赢得了摩押240英里耐力赛的冠军，第一名男性选手比她落后10多个小时。
道沃特公开感谢帕里斯：“我对她印象深刻，感谢她打破了一切，向我们展示了什么是可能的。在人类耐力的极限下，精神信念、决心和忍受痛苦的纯粹意志对跑步甚至比我们的生理机能重要得多。”
帕里斯也希望能让更多的女性受到鼓舞，接受挑战，参与运动。“不仅仅是女性，而是鼓励人们走出去做运动，享受运动的乐趣。这听起来有点老土，但当你抛开所有让生活更轻松的东西时，你也会发现更多关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些比赛中，人要保证自己吃饱，获得水源，并在荒野中独自生存、前行，同时进行艰难的攀登和下降。这些体验在日常生活中是不可能获得的。
独处也给了她宝贵的时间去思考。她说：“这是一种置身荒野、远离文明、获得透视和平静的感觉。”
这也是巴克利马拉松的目的之一：大部分人的生活需要更多痛苦，这样他们才会更加珍惜没有痛苦的时光。你经历挣扎、克服困难、坚持到最后，才会建立自信，更能享受余下的人生。而且接受你原本不会尝试的挑战，进入你原本不会涉足的领域，也让你对自己的能力更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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