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7月5日，在英国议会下院中获胜的工党党首基尔·斯塔默在白金汉宫与国王查尔斯三世会面，获任成为新一任首相并负责组阁。
此前有民调显示，对斯塔默持正面看法的人只有36%，为什么英国民众对斯塔默的好感度并不高，工党还能赢得40%的支持率？斯塔默具有哪些特质？他的胜选传递出英国社会的哪些信号？在对外政策方面，斯塔默是否会做出调整？又将如何间接影响中英关系的走向？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所长田德文在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知事会客厅”直播节目（回放）中分析，斯塔默是一个绝对的中间派，其稳健的风格可能不会给英国政坛带来太多精彩的变化，但至少不会频繁更换首相，英国政治整体会趋于稳定。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上海欧洲学会顾问叶江表示，在对华政策方面，英国有可能继续遵循美国的整体政策以遏制中国，但会在经贸问题上采取柔性的态度，以及在气候变化等领域以柔和的方式处理中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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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特别支持斯塔默，而是反感苏纳克”
知事：英国多家媒体4日晚公布的大选出口民调显示，工党将获得议会下院650个席位中的410席，保守党获131席，这也是保守党历史上最差的选举表现。为何两者之间的差距如此巨大？保守党惨败的因素有哪些？
田德文：这次英国大选工党和保守党的席位差距虽然非常大，但由于此前的民调已经造足了势，所以并不出意料。
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之后，保守党一直在折腾脱欧的事情，直到2020年约翰逊上台，他的经济和社会政策初见成效，所以成功连任并完成脱欧。但谁也没料到随后发生了新冠疫情，约翰逊还曝出了一系列丑闻，最终被迫下台。
值得强调的是，当初推动约翰逊下台的其实是苏纳克。保守党高层本打算让苏纳克接任首相，因为他与金融界关系良好，且作为技术官僚，办事比较稳重。但由于苏纳克是印度裔，最后选出来的却是特拉斯。特拉斯的经济改革政策几乎遭到所有专家的反对，但她依然坚持执行，导致英国遭遇股债汇“三杀”。
苏纳克当选后基本稳住了英国经济，虽没有完全扭转颓势，但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问题在于，他在推动改革过程中动了很多人的面包，所以没有更多时间来验证自己的能力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保守党长期执政的颓势。
这次的惨败，用苏纳克自己的话说，是英国人给保守党敲响的警钟，他们现在需要反思一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7月5日，英国伦敦，英国首相苏纳克在大选后发表辞职演讲。图源：视觉中国
知事：此前有民调显示，对斯塔默持正面看法的人只有36%，持负面看法的人是56%，他的净好感度为-20%，为什么英国民众对斯塔默的好感度不高，工党还能赢得40%的支持率？斯塔默具有哪些特质？他的当选传递出英国社会的哪些信号？
田德文：数据显示，约70%的受访者对苏纳克持负面看法。英国民众并不是特别支持斯塔默，而是对苏纳克非常反感。
苏纳克除了在改革中得罪了很多人外，还有一个问题是他的出身。他娶了一位亿万富豪的女儿，自己也成了亿万富豪，这一形象本身就容易引起反感。尽管保守党的很多领袖都很注意这方面，但苏纳克却不太在意。
相比之下，斯塔默的背景完全不同。首先，他出身贫寒，父亲是工匠。他从小学习非常优秀，先后进入利兹大学和牛津大学，完全靠个人努力取得成功。毕业后，他从法律基层做起，为请不起律师的人提供公益服务，最终一步步升至首席检察官的位置。这个成功故事对中下层民众非常有吸引力，是一个励志的典范。
7月5日凌晨，英国伦敦，英国工党领袖基尔·斯塔默在泰特现代美术馆举行的胜利集会上发表演讲。图源：视觉中国
就两人的形象而言，普通人会更愿意选择谁呢？斯塔默显然更接地气。他自称喜欢踢足球，并表示即使当上首相，仍是阿森纳的球迷。虽然我们不能确定是否有意为之，但他明显营造出一种更贴近老百姓的形象。
叶江：总体来说，斯塔默36%的支持率已经不错了。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个人魅力不明显，而政治家往往需要这种魅力。有趣的是，恰恰在当前的形势下，工党需要这样一个没有魅力但有组织能力的领袖来凝聚力量。他的弱点反而成了工党最终能够大胜保守党的优势所在。
实际上，英国社会希望改变。从脱欧开始到疫情应对，英国人已经对保守党感到非常厌倦了。苏纳克虽然尽力稳定了英国经济，但保守党内部混乱，使民众对其领导能力缺乏信心。保守党在关注基层民众疾苦和民生问题上明显不如工党，而工党恰恰抓住了这一系列关键。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在经济和对外政策问题上，工党与2020年之前科尔宾领导时期相比有了重大改变，这也是斯塔默的特点之一——向中间靠拢。过去工党非常左倾，现在则偏向中间。比如在税收问题上，斯塔默提出如果上台将进行改变，他在这一点上抓住了民心。
尽管斯塔默缺乏个人魅力，但整个工党至少给英国人描绘了一个比较美好的前景。在工党的领导下，或许能够摆脱过去保守党的错误，带领英国向前走。
英国国民愿意给工党时间
知事：英国在8年间产生6任首相，这种现象自19世纪30年代以来头回见。接下来，61岁的斯塔默能否打破英国频繁“换相”的魔咒？
田德文：过去几年里，英国频繁更换首相，确实有一定的偶然性。比如说，脱欧公投时，51%的选民选择脱欧，导致卡梅伦辞职。接着特蕾莎·梅在任期间，受到两党阻击，导致她无法推进任何重要事务，最终也只能辞职。
7月3日，英国伦敦，2024温布尔登网球赛，英国前首相特蕾莎·梅观赛。图源：视觉中国
回头来看，最后实际上是约翰逊推动了脱欧，并成功实现了这一巨大的改变。斯塔默这次也提出要给英国带来改变，但他的改变能有约翰逊那么大吗？毕竟，约翰逊把英国带出了欧盟，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但后来他的运气不好，遇上了新冠疫情，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特拉斯的当选可以说是一个“事故”，保守党内部忽略了苏纳克形象的弱点，最后让她上台。
那么，为什么英国会这么频繁地换首相？主要原因是保守党不是在改革，而是在折腾。
现在斯塔默上台后，他的政府应该不会再频繁更换首相。在他之前，工党也有个不靠谱的领袖——科尔宾。科尔宾属于极左派，因为他的前任布朗和布莱尔都属于工党里的右派，所以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现在斯塔默是一个绝对的中间派。如果没有特别偶然的因素，他稳健的风格可能不会带来太多精彩的变化，但至少不会频繁更换首相，英国政治整体会趋于稳定。斯塔默竞选的关键词是“改变”，他最好不要跑偏到“折腾”，因为保守党就是因为过于“折腾”，最后把自己折腾垮了。
斯塔默目前公布的施政纲领趋于稳健，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做一些政策上的调整，比如将原来偏重经济、照顾富人的政策稍微转向民生，关注医疗、治安、教育等社会问题，稍微照顾底层那些生活困难的老百姓，我想他至少能稳稳当当地干满这一届，不会有太多意外。
叶江：英国的选举制度和法律非常明确，选举之后要五年才能进行大选。当然，在此期间可以解散议会，但一般需要首相提出解散议会。现在来看，工党有几种情况下可能会提出解散议会。首先，如果党内出现纷争，认为现任领袖不能继续领导下去，其次是反对党提出解散议会的动议。
根据这次大选结果，工党在议会下院的650个席位中占据410席。因此，即便考虑提前解散议会，议会很难达到一半以上的议员同意再次进行大选。只要斯塔默能团结工党，稳健推进具体政策，即使不能完全兑现他的承诺，工党在未来五年内还是能比较平稳地执政。
当然，若再出现类似新冠疫情的巨大灾害或其他突发状况，情况可能会有所变化。但从目前来看，根据英国的选举法律和工党的绝对多数优势，斯塔默在短期内发生重大变动的可能性不大。
7月5日，在英国议会下院中获胜的工党党首基尔·斯塔默在白金汉宫与国王查尔斯三世会面，并获国王任命，成为新一任英国首相并负责组阁。图源：视觉中国
此外，工党的整体政策比较稳健。斯塔默提出的“改变”并不是彻底变革，比如在税收问题上，他还主动提出不征新税，也就是说不会迅速向富人开刀，对企业也相对友好。
可以预见，在未来五年内，英国国民还是愿意给工党时间，让斯塔默带领整个党、政府和英国人民，寻找走出目前困境的方法。
英国陷入“政治衰败”
知事：目前英国存在哪些挑战和危机，才会让英国选民“人心思变”？换首相不起作用，换个政党就能解决英国的危机吗？
田德文：我想引用弗兰西斯·福山的一个概念——“政治衰败”，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政治无用。
首先，政治改变不了现状，无论谁当政，做来做去也无非是那点事儿，民众的生活没有实质性改善，领袖们也做不到真正的变革，能够通过政策改变的事情非常少。
其次，政客越来越不靠谱。英国保守党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保守党有356个席位，但最终却选不出一个典型的、能够服众的人来执政。
第三，治理绩效的衰落。无论哪个党派，无论哪个人，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样的政策主张，最终都没有实质性的改变，选民对政治越来越厌倦，整个社会氛围变得暮气沉沉，人人满腹牢骚，每个人都在呼吁改革，但又害怕改革影响到自身利益。
7月2日，英国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国家军队博物馆参加保守党大选竞选活动。图源：视觉中国
斯塔默其实是一个非常沉闷的人，他既没有鲜明的特点，也不幽默。但他的竞争对手却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富豪，这让他的胜算更高了。
英国选民当然知道斯塔默的很多承诺根本无法实现，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再投票给保守党。这对于保守党来说是一个悲剧性的失败，证明了保守党没有管控好政党的发展方向。
叶江：这次工党胜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工党本身特别吸引人，而是因为保守党表现得太差劲。整个工党的政策明显是向中间靠拢，而保守党在苏纳克的领导下，政策相对稳健。
然而，英国选民的观点是，与其让保守党继续折腾下去，不如给一个新的政党一个机会。这个新政党不再像过去那样左倾，而是更稳定，并且代表工人阶级的利益。
2023年9月18日，英国前首相特拉斯在伦敦政府研究所发表经济演讲。图源：视觉中国
在英国商界看来，稳定是首要考量，因此通过选票让工党试试也无妨。
然而，工党在当前背景下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很难让英国经济和民生快速走出困境。
工党内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外交政策上，工党已经把英国定位为一个“二流国家”，或者说是一个中等国家，意识到自己在全球的地位已不如从前。例如，工党的影子外交大臣拉米提出“进步的现实主义”（Progressive Realism）强调，英国不再是超级大国或一流大国，必须调整自己的角色和期望。
从这个意义上讲，工党对英国当前内外困境的认识可能比保守党更为清楚。而工党内部恰好有斯塔默这样一个人，虽然没有个人魅力，但能够组织和团结工党，走向中间道路。
与中国务实合作符合英国国家利益
知事：外交和内政相互作用，外交很多时候决定着内政的温度与走势。在对外政策方面，斯塔默是否会做出调整？又将如何间接影响中英关系的走向？
叶江：在对美国的政策问题上，英国要维护英美之间的特殊关系，这是绝对不会变的。然而，在对欧盟的政策上，工党已经明确表态，计划改变过去保守党政府对欧盟的强硬立场。这意味着在贸易、关税、边境和渔业等问题上，工党将采取更为灵活的方式与欧盟进行交涉。
这种调整实际上对整个英国是有利的，因为它有助于稳定与欧盟的贸易和经济关系。与此同时，工党不会像保守党在处理爱尔兰问题上那样不情愿，尽管保守党最终也签署了与爱尔兰的协议。工党计划在对欧盟的争议问题上采取更为灵活的立场，可能会做出一定的让步以解决问题。
在乌克兰问题上，工党肯定会紧跟美国，甚至可能更为激进，尽管不像保守党那样强硬。总体而言，工党将与美国站在同一条战线，坚定支持乌克兰等国家。
至于中东问题，工党已经在政策上与美国拉开一定距离。他们强调解决中东和巴勒斯坦问题的重要性，这与美国的立场不同。然而，工党在支持以色列问题上的立场不会改变。
在对华政策方面，英国将继续遵循美国的整体政策以遏制中国，但可能会在经贸问题上采取柔性的态度，以及在气候变化等领域以柔和的方式处理中英关系。
田德文：这次斯塔默上台，他可能不会像约翰逊领导的保守党那样激进。约翰逊在乌克兰危机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据西方媒体报道，在俄罗斯和乌克兰开始和谈之际，约翰逊亲自前往基辅，鼓励泽连斯基继续战斗。相比之下，斯塔默可能会更趋向于跟随美国的步伐，而不是试图牵着美国走。
目前，与中国进行务实合作符合英国国家利益，这一点应该是每个清醒的英国人都能理解的。然而，英国面临的问题是，它无法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必须顾及美国和欧洲的立场。尽管脱欧旨在增强英国的独立性，但实际情况表明，脱欧后英国的独立性并未增强，反而有所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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