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一种自己永远无法战胜的东西。
这两天，有一则新闻上了国内社交媒体热搜：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正在抛弃智能手机，开始使用“傻瓜机”（dumbphones）。
什么叫傻瓜机，年轻点的中国人可能都不知，就是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的老式手机，又称“智障手机”。
这则新闻当然有言过其实之处，比如论据是傻瓜机去年在美国的销量“高达”280万台。乍一看好像不少，但数据显示，美国去年全年的智能手机销量达到了1.31亿台，几乎是傻瓜机销量的40倍。
是不是美国人有点大惊小怪了？我又找到最近一则加拿大新闻，加拿大媒体也发出宏论《为什么很多人都开始改用傻瓜机？》但仔细一看，这个很多是多少呢？
98600台，这是2023年的全加拿大老式折叠手机销量。
相比98600台，280万台自然就是“高达”了。
对于“傻瓜机的归来”，主流舆论当然是夸大其词了。但另一方面，这却代表了全球一种极其真实的“反智能手机情绪”。
一个美国的手机新闻，迅速登上了中国热搜，哪怕文中的数据并不能说明问题，这就是情绪。
01
有人说了，这个情绪是不是有点假啊？
智能手机市场虽然陷入停滞，但还是卖了这么多；傻瓜机大幅增长后，还是卖了这么点。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数据是真的，情绪也是真的。
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智能手机卖了这么多，才有这样的情绪。
我们可以反观自己的心态。
无论是我自己，还是身边的朋友，对智能手机，尤其是附着其上的社交媒体正产生着深深的厌倦。但这种厌倦最特别的是，你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一点都没有减少。
大部分人，都是一边厌倦着痛恨着，一边无法自拔地刷着短视频和社交媒体。
这就叫网瘾，这就叫无法自拔。
智能手机，可能是人类社会近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让公众如此沉溺与迷恋，但又如此深恶痛绝的科技产品。
很多人都是早晨发一个誓，表示今天（本周、这个月）要控制刷手机的时间；但一回到家，我们就又不由自主拿起了手机，带着罪恶感刷了几十条短视频；几个小时过去，手酸了，头疼了，眼睛干涩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而后，再发上一个从明天开始要控制刷手机的毒誓。
谁不是每天这样纠结，又有谁不是每天这样食言自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从心底抵制电子产品和社交媒体，抵制一种自己永远无法战胜的东西。
直到我们知道这叫算法，算无遗策的算，无法无天的法，我们才算原谅了自己。我们就是一个普通的碳基人，拿什么和操控人性的算法斗呢？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悲哀地知道：这辈子，是不是就要被智能手机套牢了？
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互相伤害，也是一辈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看到出了一条“越来越多美国人（加拿大人）正在抛弃智能手机”的新闻，是不是觉得被锁定的人生突然有了希望，沙漠突然有了甘泉，日子突然有了盼头？
这就好比，减肥失败过无数次的人，突然听说了其他国家发明了一种减肥神药，你说激动不激动？
02
在已知的人类智慧里，我们找不到任何战胜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的可能性。
因此，我们格外需要傻瓜机这一类的新闻，以提供情绪价值。
虚假的希望，也是希望。
但你真的会买一台傻瓜机么？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哪怕真有人不差钱买了，也只是买回一个摆设，继续刷着智能手机，然后告诉自己：我没有放弃自己！
这种虚假希望甚至可以鸡汤化：美好的仗已经打完了，当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
我已经尽力了。
如果傻瓜机真的可以打败智能手机，那恰恰说明智能手机并不会操控我们的心智，那我们也就不用对智能手机爱恨交加了。
这是一个悖论。
如果沙拉可以那么轻易地帮你戒掉火锅烤串，那你又何必要去戒呢，少吃几顿就行了。
03
傻瓜机对成年人纯粹是情绪价值，是虚假希望，但它毕竟也能卖个几百万台。
发达社会，或者说智能手机渗透率高的社会，正在形成一种共识：虽然成年人算是完蛋了，但我们可以救救孩子。
皮尤研究中心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美国72%的高中教师表示，手机干扰“是课堂上的一个主要问题”。
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甚至有医生呼吁，社交媒体应该配备有关其潜在健康影响的警告标签。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国外香烟外包装上的重口味图片，不寒而栗了两分钟，但还是拿起了智能手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随便上网一检索，你会发现很多地区都在做这方面的努力和尝试。
今年3月，美国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签署了一项法案，禁止14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拥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14岁、15岁的青少年在父母同意的情况下才可以拥有社媒账户。
美国纽约州州长霍奇尔计划今年年内发起新提案，禁止学生带智能手机进入校园，但傻瓜机不在限制之列。
今年6月，美国第二大学区洛杉矶联合学区董事会以5比2的投票通过了一个禁令：学生将不再被允许在上课期间使用手机。
也是在今年，法国总统马克龙委托专家组起草了一份报告，报告认为孩子在13岁前不应该使用智能手机，18岁之前不允许使用社交媒体。
今年9月，英国伊顿公学将执行一项新的智能手机禁令，要求一年级新生智能携带傻瓜机来校。这项政策的依据是英国政府的相关指导方针，该方针允许校长在校期间实施智能手机禁令。
铺天盖地的智能手机禁令，背后的动因都是“救救孩子”。
从这个角度而言，傻瓜机的春天的确来了，孩子将是他们的巨大潜在市场。
至于成年人，就别挣扎了，我们这辈子算是毁在智能手机手里了。
当然，如果你看到有关戒除网瘾的情绪价值文章，还是应该转一转。
当然，在孩子面前，我们还是应该拿起一本书装一下，也记得经常换换页码换换书，尊重一下表演这个职业。
（作者系作家，著有《弃长安》《入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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