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孔捷生
几日之内密集发生了很多事。自从川普走上政坛，八年来美国政治就变成电视真人秀的舞台，悬念、包袱、高潮目不暇接，成天一惊一乍。无处不在的意识形态战争，令美国人亲情友情同事邻居之间都深受困扰，甚至影响了美国的结婚率与离婚率。
我朋友圈就是如此，好几个老友因此疏淡，哪怕友情尚在，也只成了珍藏纪念品，一回到现实就话不投机。
这使我想起自己青少年那个激荡而纷乱的时代，人们就是如此被“派性”撕裂甚至互相诉诸暴力。美国今年稍早的一项民调现实，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民众认为有生之年发生内战的可能性相当大，另有13%的人认为“很有可能”。毋庸置疑，其间共和党人占的比例最大，但民主党人当中也不乏其人。
电影《美国内战》海报。
与极端主义思潮相对应，另一部分民众也出于对那种末日般的恐惧，而指望凭投票阻挡川普复辟，挽救国家危机。这正是目前选举民调胶着的原因所在。
这种世纪焦灼同样反映在美国的影视潮流。过去诠释美国价值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输出就是好莱坞影视。以前在21世纪之初开播的六季《白宫风云》（The West Wing）展示国家强盛、宽容、亲和，在国际上抑强扶弱、替天行道的领导力。到了《女国务卿》（Madam Secretary）已是回光返照。
《女国务卿》第五季有一集请来三个不同党派的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鲍威尔、希拉里的本尊出镜，坐在一起谈美国精神和国际观。到了今日，她们所言的价值已被撕裂，不同党派的前国务卿（比如克里和蓬佩奥）甚至不可能同框出镜客串美国精神的诠释者。
再下来，《纸牌屋》（House of Cards）更是充满权谋、惊悚、暗黑的政治电视剧。再到《指定幸存者》（Designated Survivor），干脆从一开始就让美国总统在发表国情咨文时与内阁成员及全体国会议员在爆炸中丧生，国会大厦成为废墟，用粤语说是“一镬熟”。只有一个住房和城市发展部长活着，这个指定幸存者根据因应核战争而订立的“总统继承法”而成为新总统。这部充满阴谋和惊悚的电视剧，同样反映了美国政治的走向。
再从另一角度看，90年代的科幻片《独立日》，展示美国在人类灭绝的生死关头领导群伦，团结人民和世界各国（其中包括敌意国家）反击天魔，拯救地球。这是那个年代美国的自我认知与期许，现在科幻灾难题材的影视已充斥末日情怀，热衷探究到外星殖民，从而延续人类文明的香火。显见得，对拯救地球已不那么自信，甚至不太热心了。
别小觑流行文化的变迁，它是国脉律动的体征。
没有最极端只有更极端
回到眼前劲爆热点，孤僻的白男愤青刺杀川普，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敲定为万斯。这两件事都被各方分析得至深至透了，我无意去画蛇添足，只引用一位朋友、历史教授的话：“凡是极端主义都没有最极端只有更极端。”
原先的筛选名单有两个女将，其一是取代利兹·切尼当上众议院党团领袖第三把交椅的斯蒂芬尼克（Elise Stefanik），但她是纽约州的联邦众议员，众所周知，川普就是纽约人。美国红州的MAGA粉们对纽约人从来都不感冒，川普身为教主当然例外，但再来一个就嫌多了。顺便一提，红帽子MAGA们的“过敏源”，已有从纽约扩展到加州的趋势。因为这两个地方的观念开明、进步、超前，越来越像欧洲、加拿大、澳洲。这是红帽子断难接受的。
且说另一个女将是南达科他州诺姆州长，她曾被看好，川普很看重搭档外表，要“出得厅堂”。诺姆卖相还可以，她和已婚的川普顾问莱万多夫斯基有婚外情，这在川普根本不是个事。谁知诺姆献媚表忠发力过猛，她知道川普不喜欢狗，竟然枪杀了自家14个月大的宠物狗，又唯恐川普不知道，遂在不久前出版的回忆录里写出来，登时舆论大哗，于是黯然出局。
至于非裔共和党人斯科特，他争取副总统提名已望眼欲穿，大龄而单身的他怕被疑为同性恋，紧急公布恋情并宣称好事近了。但川普基本盘很难接受黑人，他也梦碎了。
筛选到最后，有望成为共和党副总统正式候选人的剩下三人，分别是卢比奥、伯古姆和万斯。若论互补性，北达科他州伯古姆州长最好，和性格飞扬跋扈的川普相比，他低调沉稳，和川普私交甚笃。但来自小州，缺乏知名度，而且现年67岁，也不年轻了。
论能力最强，知名度最高的是联邦参议员卢比奥，作为古巴移民后代，他有助吸纳拉丁裔的选票。但他住在佛罗里达州，川普的海湖庄园也在佛州，美国法律规定来自正副总统所在州的选举人，不能同时投票给这两个人，必须有一人要搬出去规避这条法规。川普当然不会搬，这时候卢比奥表现出“既要又要”，推说马上搬迁有困难，毕竟跟着川普败选的话，他搬离佛州，联邦参议员资格将不保。他本来可以破釜沉舟、灭此朝食，辞去参议员跟着川普闹革命打江山。但他显然“忠诚不绝对”，所以被川普剔除。
最后进入川普法眼的万斯，按说是最不合适的一个。他除了年龄能与川普互补，其他都完全雷同。反川选民恐惧的就是川普极端主义，这倒好，来了个发力更猛，走得更远的万斯，只能让中间派选民益发望而生畏。
川普说二十四小时终结俄乌战争，前提当然是力压乌克兰屈膝割地求和。而万斯喊出口的是“乌克兰作为一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乌克兰人要接受这个现实”。
万斯对婚姻和女性自主堕胎的立法，同样比川普更极端。他反对“无过错离婚”，须知川普有过三段婚姻，前面两次都是“无过错离婚”。万斯主张女性应该回归家庭，他反对女性堕胎之极端，包括反对强奸或乱伦以致怀孕的堕胎。
万斯参议院竞选网站上的反堕胎信息。当中写道：“我百分之百支持生命权，我相信堕胎已经把我们的社会变成了这样一个地方：我们把孩子视为一种不便丢弃的东西，而不是一种需要培育的祝福。”
或许有人说，为何不选黑利？她最能笼络对川普深有抵触的共和党温和派。川普找她搭档，民主党选情岌岌可危。如果真是这样，川普就不能成为其川普了。选择万斯完全符合川普的性格，伯古姆的沉稳，卢比奥的能力，黑利的自带流量，都不是他最需要的。他要的是好斗的悍烈战士。
川普对2020的选举策略无怨无悔，这次依然拒绝将政治光谱向中间派延伸。他认定将基本盘踊跃投票的激情推向极致，就足够赢了。2020年他确实得到了创纪录的7000多万选票，但选民对他憎厌和恐惧，又把拜登的选票推向更高。
这次川普重蹈旧辙，那是因为他觉得拜登气数衰微了。
民主党家变和逼宫
宾州白男愤青那一枪，令川粉亢奋无比，此乃天助雄主！但两日热度过去，民调依然混沌胶着，难分高下。其实七月之前的民调都无甚参考价值，扯那个实在浪费表情。
我曾以为，这一枪立竿见影的效果是结束了民主党家变。本来有一群议员、民主党票友（比如影星乔治·克鲁尼）和金主在推动逼宫，这一来就偃旗息鼓了，谁知并没有。
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提名拜登的线上点票原定在下周举行，但临时推迟了一周，8月1日之前都未必进行提名投票。这些迹象表明，临阵易帅的可能性不但依然存在，而且随着拜登81高龄再次感染新冠而变得更大了。连拜登自己也松了口，说如果医生建议的话，他会考虑。
我一向都反对老人政治，川普是美国之耻，81岁的拜登颤巍巍地与一个被陪审团定罪的78岁罪犯竞逐总统，也不是美国的光荣。
拜登还有一个问题，他的公关能力确实不敢恭维。以他的政绩和美国当下的经济荣景，哪个总统都笃定连任。不管哪个党的在任总统，只要支持率不跌到五成以下，就输不掉。拜登硬是撑不满五成，换成别人都不至于如此。
但是话说在前面，拜登应该更早就正视年龄问题，以及顾全本党新陈代谢而及早让贤。现在有点迟了，无论是程序上还是竞选资金的募集，都会带来混乱。
或许有人说，换一张新鲜面孔，会令民主党人士气大振。或许吧，但光靠民主党人的票数赢不了，要看中间派的投票意向。我就是独立人士，只不过坚决拒绝川普和极端主义。
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光数人头，共和党总是输家，20多年来它只赢过一次普选票，美国民众还是跟随时代进步的居多。但是，普选票并不能决定胜负，“赢者通吃”的选举人团制度使得蓝州红州泾渭分明。美国2.44亿选民绝大多数被圈定在各自的政治光谱里，他们的选票并非左右天枰的砝码，最终决定胜负的是6个摇摆州的大约8万名选民。
这就微妙了，2020拜登恰恰在这几个摇摆州得到了更多蓝领工人、黑人、老人的支持，特别重要的是偏于保守的白人并不特别反对拜登。2024倘若仓促换马，在这6个州还有没有那样的佳绩，真不知道。
现在只知道一点，不满拜登太老和公关形象欠佳的民主党选民，出于对川普的憎恨和恐惧，到时还是会投给蓝营，而不管是不是拜登。
而另一边就不同了，诚然，川普基本盘的向心力更强，激情四溢，但共和党选民有约15%到20%说什么都不肯投给川普。在共和党初选时就看得很清楚，哪怕黑利已退选，多个州的共和党人仍然投给她而拒绝川普。这些人在6个摇摆州有多少？值得密切关注。
拜登尚能饭否，固然令民主党揪心。但还是佩洛西那句“让拜登自己决定”，还要加上一句：塞翁“换”马，焉知非福？
总之仍是2020老谱翻新，对极端主义的恐惧驱策选民将投票率推向新高。无论这届结果如何，可以确定，川普的2025计划将受到人民强力抵制，他无法让美国回到过去。
而拜登的悲剧在于他已看不到美国未来，他留给我们一个现在的美国，一个击退川普之后从混乱中复苏的美国，其他就给历史去作出评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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